六十二(第2/2页)
可西乡却偏偏死得如此风光。一切未免太过于顺利。他不过是将自己的退场安排在了这出长剧的大团圆结尾罢了。就算是退场,也不能垂头丧气地从舞台侧面下去,更不能简简单单地就落了慕。既然是大众喜闻乐见的成田屋式狂言,那作为演员就必须是风风光光在台上亮足了相,再冲向扬幕而去才对嘛。征兵令召集组成的百姓军队终于切身体验到了什么是战争;指挥官们有了近代战争的经验。海军舰队也全体出动,从日向滩或锦江湾等实际操作舰船发射了实弹。运输、通信、后勤部队也都全力参加得到了验证。目的还不仅仅如此。那一战还浇灭了士族不平不满的怒火。这下你见识到了吧,凡事付诸于武力是多么愚蠢的事,西乡也算是现身说法了。
我知道西乡和大久保都是策略家。但一想到他们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我就更来气。其实也不关他们什么事儿,可托他们的福,我又一次成了没死得了的那个。
虽已是九月末的下午,被当做绷带所的古刹庭院还被南国的骄阳烤灼着。本堂躺着的伤病们,大多都在为胜利而雀跃,可其中不乏跟我一样若有所思的人。
我护着伤坐起身,把视线转到堂前拉着长影的陌生树干上,虽不知那是棕榈还是苏铁,总之只要能分散一下那种郁闷的气氛就成。
我旁边睡的是在北越之战中幸存的老兵,看年龄估计也快五十的人了。听他说因为担心自己成为累赘才提出进入辎重部队。那是个因为对萨摩的恨而再度踏上战场的来自庄内的武士。
仰卧着的他忽然无力地说了一句:“看来我们又输了呢。 ”
我甚至以为是那是自己内心的声音。一路输过来的我们,等了十年的复仇之战,没想到却还是一败涂地。我们上了西乡的当,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战争结束,我活下来了,可往后连个让我发泄满腔怒火的对象都没了。我不禁从身边的刀中抽出小柄,朝着如来佛祖就掷了过去。小柄穿过宽阔的本堂,插进了高坐在须弥坛上的大日如来的胸口。周围顿时鸦雀无声。那些个吵着嚷着赢了赢了的家伙,也停止叫唤远远地看向了我。恐怕我的真实身份还是暴露了吧。什么那个是新选组的幸存者啊。什么那就是新选组的斋藤一啊。 要不是苟活的秋蝉实在太过吵闹,我应该能听见那些窸窣的声音才对。
哎。喝!话题越来越阴沉,就喝不下去了?可惜我是个喝醉就爱发火的烂酒品,别指望我能说出什么轻松的东西。哈哈哈,看来你终于明白了。知道我为什么会骂乃木是个蠢货了吧。首先,一个侍奉先帝陛下的人,啰啰嗦嗦地留下为自己辩解的遗书。其次就是把原本该为他善后的妻子也带走。不单这些。虽然我没有提起,但你应该也发现了,他干的另一件蠢事。是么。田原坂一战中军旗被夺那件事是他一生都无法磨灭的失误……真是这样?
要是正儿八经的战争,的确可以这么想,但那不过是假借西乡征伐之名的一次大演习,经历过戊辰之战的人都会那么想。而他只是没考虑到那个层面上去罢了。
他毕竟比我小上了五六岁,没尝过刀子味的愣头青,全身心地扑在战事上没有察觉,也算是无可奈何。可事情过后却依旧不知存疑的话,就真是蠢了。
就比如西乡征伐后不到二十年,上野山中就立起了他的铜像,这是为什么。这不就等同于政府承认了他不是贼将而是英雄了嘛。
还有《拔刀队》那样的歌,不仅被创作传唱,还在陆军检阅的时候演奏,又是为什么。歌词里不是明明白白地写着么,西乡隆盛是古今无双的英雄啊。
就算是当时没有察觉,到了那个时候也该醒悟了。说明白些就是我们都中了圈套。虽然只是跟实战一样的演习,但在到底还是要拼上命的演习中,最终竟然背上了一个被夺去军旗的污点。
自以为犯了万死不足惜的罪,为了雪耻干出了力取二百三高地的事儿,因此牺牲的士兵也太不值了。知道就好。自己的上级被叫作蠢货心里不舒坦也是应该的,但要不扯一大串也没法让你接受。另外我还要说说,能力不足的将帅有三个特点。一是急功近利;二是急着送死;三就是缺乏深谋远虑。有朝一日,你说不定也会站到将帅的立场上,牢记在心吧。那些这样那样的理想根本就无所谓。要时刻注意这三点,三省吾身才是。关于西乡隆盛这个人,我一直都没有停止过思考。虽然这样那样说了他不少坏话,心里还是存着敬意的。那家伙眼里没有功利。他很清楚生命的用途,不会白白送死。至于深谋远虑这方面,就不用我再做评价了吧。
真是干了件大事呢。虽然我这个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实在不想夸奖他,但只要想到正因为有了那一战,日本才能不沦为西方殖民地而完成了尊皇攘夷的大业,就不得不甘愿低头啊。
真是……干得漂亮啊。
[1]飞车角落:将棋用语,除去飞车和角行这两种棋子。
[2]绷带所:医疗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