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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不是为了当诱饵才这么做。小队长平田为了做好大队的先锋,原本就打算将宿营定在队伍的最前头。而位于街道口的这间寺庙无疑是最佳的宿营地。
早死早超生么……久米部这句话虽不是闹着玩儿的,但要说是真心话又有些让人难以信服。不过我和平田,还有其他的巡查都完全不觉得陆军辎重擅自搬来的弹药箱是包袱。
战争已经让人厌烦了。要是在瓢泼大雨里走上五六天,其间却只有反反复复的小规模交战,那胜负什么的更是早就不重要,只想是死是活早日弄个明白。再说了,我们本是戊辰的败者。要是再经历和十年前同样的事,就算死不了也只能每天活在屈辱之中。若果要再尝一次那种滋味,谁还顾得上什么狗屁任务!
寺庙的境内有一株两人抱粗的苏铁树。常绿的树叶拨弹开雨水,发出的夸张声音,令人觉得到底是南国,倒是个配得上最终之战的景儿。虽然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但我是准备将这场自文久三年上洛以来就未曾间断的战争在今夜做个了断的。“那些家伙是不会用枪的。 ”久米部在本堂喝着酒说, “不过他们要是觉得抢不过来,就会泼油放火。 ”
原来这就是敌方的策略。弹药都炸了可不就鸡飞蛋打了么。只有军夫和辎重的队伍,真要打起来结果显而易见。退一万步就算没有抢到东西,只要放火炸了就成。
虽然我还没打过窘迫到要靠抢夺敌方弹药来维持的仗,不过战争的程序大抵也就如此了。“那咱们也不用。 ”平田这话说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也就是说要以刀对刀。放现在可能就是个笑话,但毕竟在那场战争的时代,武士道还尚存一息。
我就不喜欢铁炮。虽说战争的走向看的就是其威力,但总有一种用铁炮的都是杂兵的感觉,要是因为中弹而死就太不划算了。敌人要是使刀枪,那我们也应如此。当真是求之不得的最后一战啊。然而,在这一战中起关键作用的弹药却其实全都是空箱子。没什么可耻不可耻的。毕竟多亏了这个策略,我们才能像真正的武士那样去战斗。对于萨摩兵而言,应该也是正中下怀吧。久米部那小子,脑子还挺好使的。小队的巡查加上久米部带来的辎重兵,我方应该有三十人吧。我让他们穿着军装休息待命。
我猛喝了一通酒,似醒非醒地靠在本堂的大柱上坐着。既然逃不过在某处成为枪弹牺牲品的命运,那在久米部精心准备的这台戏里,就更没有不死的理由了。这心里一旦有了定数,就连睡觉也觉得是在浪费时间了。
像这样……把弹药箱和带来的一斗樽一股脑儿地堆在身边。拿着长把勺子一口一口地往肚子里灌。
反正我从没因为醉酒坏过事儿。我的剑那可是越醉越强力啊。话是这么说,可喝到这份儿上,脚下免不得会不稳当。不过也无所谓,毕竟是最后一战了嘛。
内人的事,我压根儿就没考虑过。更别提什么父母的模样了。快意酩酊中反反复复出现在脑海的,只有在京洛度过的那些年轻岁月中的种种。就比如……芹泽鸭那张喝得烂醉时的脸。(斋藤你听我说啊。酒疯子和酒疯子能坐在一起喝酒不生事端的,那准是因为合得来了。)而芹泽被暗杀的那晚,我在壬生屋敷的仓库里和永仓新八大眼瞪小眼。(你这也算是天下的御家人吗!竟然跟百姓足轻勾搭在一起干出如此残忍的事……)他骂我的这句,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说的吧。
冲田的大笑声。近藤紧皱的眉头。土方落寞的侧脸。那些吃着同一口锅里的饭,同生共死过来的同伴们的音容,不断地涌现出来。不知不觉间我也活过近藤和土方的享年了。果然那就是最适合死的时机啊。萨摩兵是在深夜攻进来的。雨势已经变小成了雾蒙蒙的牛毛细雨。在我感觉到动静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本堂的套廊边上冒出的两三个缠着头带的脑袋。那也是那场战争中能够区别敌我双方的地方。官军戴的是绣有银线的警察帽或官帽,而萨摩军虽然作日西合璧的打扮,头上却还是缠的头带。
他们也不是一哄而入。一大批人都是从寺庙的四周分散潜入进来的。恐怕他们一开始就做的是先转移出弹药,被发现了再动手的打算吧。“敌袭!”平田大吼着从我身上一跃而过跑了出去。其他巡查也应声拔刀而起。接下来就是以有无头带为目标的混战。
知道弹药箱是空的后,除了跟我们正面交手对方也别无选择。敌人至少也有一个小队多的人。撇开铁炮三十对三十的白刃战就是在戊辰之战时我也没碰上过。哎呀,总之就是一场只需要闷头挥刀的恶战。
毕竟四周都是一片漆黑。管他是谁砍到就算赚,估计应该有一两个巡查还是死在我手上的。不知过了多久,还以为是某处突然点了松明,谁想却是本堂的拉门一并燃了起来。应该是萨摩兵浇油放了火。敌我分明之后,就更有我用武之地了。根本没什么脚步不稳的事儿。我的剑到底还是越醉越凌厉。本堂和禅房陷入了火海。境内充满了滚滚黑烟,脚下是血流如河,如假包换的一幅地狱图。火这玩意儿一旦烧起了势,什么雨水湿气都拿它没辙。连种在境内中间的那棵苏铁,最终都在一声爆裂声后化作了火柱。
在火柱的另一头,我看到了莫名的幻象。那应该是似醒非醒喝着这辈子最后的酒时梦见的后续吧。可尽管我在交手时三番五次地回头,那个幻象也没有消失。在那里的,是战斗着的另一个自己。那个我掖着袴、缠着头带,正作为萨摩军的一员将巡查逐一砍倒在地。战场上出现了另一个我。还能有比这更诡异的事儿么。我的确醉得不轻,周围也被浓烟笼罩。可即便如此,要说别人就算了,总不至于连自己都认错。我看不清那张脸。体型与我相似的大个子军人也并不稀罕。让我产生那种想法的,是那举手投足的每一个动作。除了我自己不会再有第二人了。
看到敌人逼近,立刻压低重心从刀下掠过,在错身而过的同时用刀深斩过对方的下腹。或是以一种几乎匍匐在地的姿势冲向敌人,从对方双腿间一个逆袈裟斩将敌人砍倒。那一套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只属于理应天下无双的新选组三番队长斋藤一。
你小子还是觉得我是喝多了吧。被死神附身,神志不清了是吗?就算真的如你所想,那也太诡异了吧。我看到的可不是一个和我同样水平的剑客,而是身在敌方阵营中的自己啊。一通混战之后,萨摩兵在笛声信号下撤退。因为察觉他们骚扰行动的警视队援军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