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山河 第六十章霜色满京华(第16/21页)
周翡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什么叫做“女孩的心思”,“啊”了一声,愣愣地问道:“真的假的?”
谢允大笑:“当然不是真的,跟你说了是江湖谣言——差不多的故事至少还有十八个版本,多猎奇的都有,我这是给你挑了个颇为正经的呢。”
蜀中附近小镇,因为有“千岁忧”先生常驻,在淫词艳曲方面总能高过其他地方一筹,渐成一景,吸引了一帮吃闲饭的骚客们来此游历,连路边茶楼酒肆之类都比别处繁华不少,木小乔独自一人经过小镇上一座茶楼,听见里面正在唱新出的词曲。
近年来,国仇家恨的故事大家都听腻了,风花雪月与才子佳人的风尚又起,木小乔素来爱这些靡靡之音,便走进去驻足细听。
一曲终了,戏班的小跟班将盘子顶在头上,四下来讨赏,那孩子不过八九岁的模样,长了一张团团圆圆的小笑脸,倒腾着两条短腿跑上跑下,一不留神,被隆起的木条绊了个大马趴,正摔在木小乔脚下,客人们都是来取乐的,见他出丑,便哄堂大笑,男孩爬起来,眼角嘴角一耷拉,像是要哭,可是到底不敢,抬头的瞬间就忍住了,强行拗出了一个没皮没脸的笑模样,猴儿似的从地上一跃而起,团团作了个憨态可掬的揖,引得众人又一阵发笑,他便摇头摆尾地朝那笑声最大的人讨钱。
转了一圈回来,又讨到木小乔脚下,那小男孩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不料正对上大魔头冷冷的目光,吓得一激灵,再不敢造次,连忙低头含胸地将托盘往身后一藏,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去。
退出了十几步远,小男孩憋了半死,这才大出口气,正想回头张望,忽听耳畔一声轻响,他吃了一惊,只见托盘里多了一锭碎银,足有二两,男孩张大了嘴,连忙去看,方才那位吓人的客人已经无影无踪了。
有这样的收获,想必今天下去就不用挨打了,小男孩没料到那位凶巴巴的客人竟肯这样好心,命贱的孩子向来无人怜惜,很容易知足,臭揍少挨一顿是一顿,于是欢天喜地地跑了。
此后,吴楚楚虽将霍家腿法与其他一干快要失传的功夫公之于众,但因霍家腿对资质与苦功太过苛求,问津者寥寥,倒是二十年后,江湖中有一派名为“长风”,竟以霍家腿法见长,掌门姓霍,是个虽然初出茅庐、但老成持重的后生,自言并非霍家堡后人,只是个不知爹娘姓甚名谁的孤儿,从小跟师父学艺,师父给改了姓。至于霍掌门尊师是哪位,他便讳莫如深了,有人问起,长风派便只说他老人家退隐已久,不愿再传出声名,此事一直是个谜。
江山百代,渐渐不再有人追究,当年霍家堡虽然分崩离析,功夫却机缘巧合,就这么一直流传了下去,也算源远流长。
番外五:狂澜之巅
(一)
“李瑾容,你要造反吗?”李徵怒不可遏地夹着一截断刀,拉高了调门。
断刀是从他那倒霉姑娘手上夹断的,倘若他方才出手慢了一分,断的恐怕就是“乾元”派首徒身上的某个部件了。
这一年,李家大姑娘瑾容年方十七,大眼睛双眼皮,天是老大、她是老二。
乾元派是四十八寨之一,平日里不言不语,十分和气生财的门派,掌门座下大弟子宋晓非与李瑾容同岁,也是个翩翩少年郎。不过这少年郎从小就是李姑娘的跟屁虫,在她的殴打中十分茁壮地长了七尺高,可能是打坏了脑子,竟求着他师父到李寨主面前说亲。
乾元的宋掌门听了他的白日梦,也很发愁,认为自家徒弟挨揍上瘾的毛病可能得吃药,到底耐不住小辈几次三番地磨,只好硬着头皮找上门来。
李徵听了他的来意,没发表什么意见。因为知道自己说了不算。他亡妻去得早,自己又是一副好性子,对一双儿女很是怜爱,难免纵容多过管教,等察觉管不了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李瑾锋的温吞性情倒是随了他,李瑾容却不知在娘胎里出了什么问题,天生带着一点邪气。她非但不像个女儿家,连个名门正派之后也不像,四十八寨“奉旨为匪”本是笑谈,大家都是挂名土匪,本质还是大侠,唯有李姑娘匪得货真价实。她桀骜不驯、心狠手辣,而且为人处世非常之混,是一笔八张算盘也打不清的混账,惹急了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除非舍得真刀真枪地动武砍她,不然李徵自认不是她的对手,哪里敢做她的主?
李徵正要开口婉拒,李瑾容正好不知有什么事跑到了长老堂,将这尴尬的提亲来龙去脉听了个尾巴。
李徵心道:“坏了。”
果然,李姑娘二话没说,径直闯进长老堂,提刀就砍。和和气气的乾元掌门见势不好,忙在李徵的护卫下带着自己哭哭啼啼的小徒弟逃之夭夭,剩下这一对名刀父女自行断官司。
李徵把断刀往地上一扔,七窍生烟。
然而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既然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总不能说打就打,而李寨主素来是温良恭俭让,气急了骂人,也就会说一句“岂有此理”,四个字来回车轱辘未免欠了些气势,他无计可施,气得连干了三大碗凉茶。
李瑾容手中半截刀身犹在震颤,面无表情,不知悔改。
李徵怒道:“今天同门相残,明天你是不是就要欺师灭祖!”
李瑾容振振有词:“我没同门相残,就宋晓非那废物,我三刀能把他肋板剔出来炖一锅,我跟他残得起来么?”
李徵听了这番厥词,失手摔了茶碗盖:“那你就是恃强凌弱,更不是东西!”
李瑾容理直气壮:“我怎么他了?我方才用的是刀背,又没想真砍死他,你又凭什么夹断我的刀?”
“刀断了是你自己学艺不精!”
“他挨揍也是他学艺不精!”
李徵叫一口怒火噎住,烧熟了大半副心肝肺。
李瑾容想起自己方才自觉排山倒海的一刀,竟能被李徵在猝不及防间以两指夹断,非但没有生出对长辈的赞叹,反倒有了一腔咬牙切齿的不甘心,她越想越不服,于是对着威名赫赫的南刀道:“爹,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也能砍断你的刀!”
李徵:“……”
这丫头的破雪刀是他手把手教的,不知哪出了问题,没有一点“无锋”的君子气度,反而刚烈得有些不知进退,李徵总怕她过刚易折,着实操碎了心。他知道李瑾容吃软不吃硬,只好勉强压下声气,语重心长道:“瑾容,独木不成林,我们四十八寨共同进退,同门之间,是要讲颜面的,人家看得上你,诚心诚意来求,无论如何都是好意,你不愿意,找个借口推了就是,怎能这样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