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山河 第六十章霜色满京华(第21/21页)
就在这时,李瑾容身后有马嘶声长鸣,紧接着,有人惊叫道:“师姐!”
李瑾容一刀荡开谷天璇,侧身回头,见不少四十八寨的小弟子已经被三五成群的北斗黑衣人斩落马下,狼狈得东躲西藏,不少都挂了彩,她竟一时分辨不出方才那一嗓子是谁叫唤的。
谷天璇再怎样也是北斗巨门,方才见她年纪小,一时轻敌才落了下风,哪里容得她这样分神,耳畔厉风打来,李瑾容下意识矮身避开,谁知那谷天璇却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把雷火弹,在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朝她掷了过去。
李瑾容时常从蜀中溜出去玩,不是没见过江湖上下三滥的手段,只是没见过谷天璇这样的高手使这种手段,险恶的小球气势汹汹地对着她面门打来,李瑾容一刀切了三枚,第四枚却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了——前三个雷火弹中途被她打出去,在半空中炸开,她那不争气的马惊了。
那马猛地往上一仰,李瑾容骤然失去平衡,漏网的雷火弹直接杵向她胸口!
李瑾容心道:坏了!
突然,旁边一股大力袭来,电光石火间,有人横出一掌,愣是将她从马背上拍了下去。李瑾容猝然回头,竟是宋掌门不知什么时候冲到她身边,雷火弹在马背上炸开,那马惨叫一声,前蹄高高提起,疯了似的踏入北军阵中,李瑾容这才注意到,方才往另一个方向去的四十八寨伏兵竟又杀了回来。
透过血与火,她讷讷地叫了一声这位被她以下犯上过的前辈:“宋师叔……”
宋掌门那张总是乐呵呵的脸上伤痕与污迹遍布,已经看不出底色,透露出前所未见的坚毅,隔着疯马,他回手将三个北斗黑衣人送上西天,冲她打了个手势:“我护送你们,往东南走!”
没心没肝如李瑾容,一时也生出了肉体凡胎的无限纠结,她忍不住想,是不是我贸然闯进来,才让宋师叔他们被迫驰援?
北军有多少?几千人?上万人?北斗多少人在这里?
她骑过的马在重伤中筋疲力尽,惨烈地倒下,她看见宋掌门悍然迎上北斗巨门。宋掌门从来不以单打独斗见长,虽是长辈,平时在他们这些小辈面前却没什么威信,总是轻声细语的,从不曾与人红脸争执。
“去金陵!”宋掌门冲她吼道,“我们今夜为什么在这动手?就是为了护送你们——”
李瑾容觉得胸口好像阻塞的河道,堵得她周身经脉疯了似的乱跳,她想拨马掉头回四十八寨,当面质问李徵为什么要将她支走,不管外面强敌者谁,她都能顶天立地地提着刀,杀到杀不动为止,大敌当前,叫她逃亡金陵,她死也做不到。
可是南朝出手相救,是四十八寨唯一的希望,跟在她身边的那些惶惶的年轻人,是四十八寨的骨血和未来,他们强行把这副该死的重担压在她手上。今夜为了护送他们安全逃出北军包围圈,将有无数人死在这里、死在黑衣人刀下……
那一瞬间,李瑾容手握李徵的刀,觉得十七年来一直充盈在她身上的力量感潮水似的轰然溃败,她金身崩裂,成了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泥人。
宋掌门被谷天璇一扇子砸在肩头,使尽了全力发出一声痛呼:“快走!”
李瑾锋纵马赶来,李瑾容蓦地,一把抓住他的辔头,同时以长刀为钩,狠狠拽回宋晓飞的缰绳,将他从重围中拔了出来。
接着,她就着充斥在耳边的刀剑声,回头看了一眼连绵幽静的蜀山,心里岩浆一般沸腾的血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
“跟我走!”
三个字落下,她成了四十八寨新一代的当家人。
(五)
月色澄澈,李瑾容带着吴楚楚走在蜀中山路间,忽然耳根一动,听见不远处有丝竹声传来,随后有人亮了嗓子,男女皆有,一对一句,都是好嗓子,随口哼上几句,就有意境逍遥而出。
吴楚楚看了一眼李瑾容,见她脸上并无愠色,才笑道:“想必是端王殿下把戏班子弄进来了。”
差一点“太子”的端王殿下现在也整日混迹蜀中,虽然他本人很是自甘堕落,但赵渊总不能由着先皇兄遗孤当土匪,只好捏着鼻子给蜀中定了个“护国有功”的名号,如今,他们再不是南北夹缝中的“匪寨”,几乎成了中原武林第一大派,风头无两。
李瑾容板着脸道:“不务正业。”
吴楚楚道:“不务正业的日子才是好日子,大家不用整天枕戈待旦,勤勉之余,也能偶尔松快松快了,不是很好吗?那日我听周先生说,他年幼入蜀时,蜀中没规没矩,漫山遍野都是淘气的孩童呢……”
那时山清水秀,是真正无忧无虑的桃花源,晴空朗朗,雾气昭昭,恍若仙境,隐士放达自由,醉酒者卧倒路旁,不知愁,不知苦,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到如今,三十年如弹指一挥,故人杳然,山水依旧,蜀中擦去血泪,渐渐还以本来面貌。李瑾容面色无波,踏着遥远的歌声,负手走过小路,听见树林两侧簌簌私语,好似在议论她一生功过。
功也好,过也好,她自认自己这一生,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己。
也就够了,李瑾容心道,很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