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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耀东一本正经地说:“窗户是旧了点,不过景色是挺好,还透气。”

耀东母亲脸都绿了:“行了行了,你让开。”

顾耀东装傻地“哦”了一声,让开的时候又故意“不小心”地踩翻了地上的空盆。

“赶紧把盆子收起来!”

“不行啊,屋顶漏雨,要是没有盆子接着,那不是一下雨就把屋子淹了吗?”他说得很认真,还带着点忧虑。

沈青禾顺着他的手抬头一看,屋顶赫然一个洞。

“老房子嘛,有点小毛病也正常……姑娘,要不房租我再便宜点?”耀东母亲狠狠瞪着儿子。烧香都求不来的租客,恐怕是要落空了。

沈青禾漠然地望着那个洞,望了很久。这是她见过和到过的所有房间里最不想住的一间。她转头望着耀东母亲,一脸灿烂笑容:“我很喜欢这里!”

耀东母亲简直受宠若惊:“那太好了!”她一把拉过顾耀东:“这是我儿子顾耀东,在市警察局工作!所以你租我们家的房子,安全问题可以一百个放心!耀东!快帮沈小姐把行李拿上来!”

顾耀东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一脸郁闷地看着母亲在客堂间翻箱倒柜找灯泡。

“妈,换个租客。”

耀东母亲头也不抬地嚷嚷:“顾邦才!家里到底还有没有新灯泡了?”

顾邦才屁颠屁颠跑过来帮忙:“明明记得就在这里呀!”两个人埋头在柜子里翻得热火朝天,没人搭理杵在一旁的儿子。

顾耀东还不死心:“就不能换个租客吗?”

耀东母亲:“为什么?”

“这个人……连这种条件的亭子间都愿意租,说明经济拮据。我担心她根本交不起房租啊!搞不好会一拖再拖,白住一个月然后就拎着行李偷偷溜啦!”

“瞎说,我看沈小姐既懂事又大方,这么好的租客上哪儿去找?”

顾耀东悻悻地闭嘴了。他终于明白在这件事上自己完全没有发言权。

耀东母亲:“赶紧帮人家把行李拿上去!”

顾耀东拎着行李进亭子间时,沈青禾正在聚精会神地数钱。看他进来,她还故意背过身子挡了挡,好像生怕见者起了歹心似的。顾耀东想着,这女人恐怕见谁都觉得人家想要抢她的钱。

“你真要租这间房子?”

“我连房租都准备好了。”沈青禾把钱分成两叠,其中一叠放在床上,剩下的放进一只小木箱,用钥匙锁上收进了柜子。

“这房子冬天冷,夏天热,一般人都住不惯。你还是……”

耀东母亲适时地笑呵呵地进来了,放了一只灯泡在桌上:“沈小姐,这是新灯泡。”

沈青禾甜甜地:“谢谢您。”

“用不用帮你找工人把房间修一修呀?”

“不用了,这种小问题,我自己就能解决。”

“哦,好,好。”耀东母亲瞪了顾耀东一眼,离开了。

“你连房子都自己修?”

沈青禾拿起床上那叠钱数起来:“抠门呗!大钱得赚,小钱得省。省下来的钱拿去买两罐菠萝罐头,再倒手一卖,赚来的钱又能买四罐,四罐变八罐,八罐变十六罐……”她数钱时眼睛炯炯有神。顾耀东第一次觉得原来财迷的眼睛是会发光的。

“这房子的毛病比你想的多多了。”

“亭子间都这样,没关系。”

“我知道附近还有别的房子在出租,也有亭子间,比这里条件好很多。”

“这儿离电车站近,出门方便。”沈青禾唰唰唰地来回数着钞票,丝毫不影响她对答如流。

“车站附近我也可以帮你打听,反正还没交房租……”

耀东母亲突然又进来:“沈小姐。”

沈青禾几步走过来,把钞票往耀东妈妈手里一塞,甜甜地:“顾太太,这是三个月的房租。”

“不是只用先交一个月吗?”

“还是三个月一块儿给您吧,这样我住着也踏实。”沈青禾看着耀东母亲,话却像是说给顾耀东听的。

“好好好!往后你就安心住在顾家,耀东,你怎么还没换灯泡!可不能让人家女孩子动手做这种事情呀!”说完她欢天喜地离开了。

这番唇枪舌剑终于被沈青禾的一叠钞票彻底终结了。顾耀东很郁闷,但他还是在沈青禾准备爬上桌子换灯泡的时候,先爬了上去。

他一边拧旧灯泡一边说:“沈小姐,我觉得你太奇怪了。”

“有吗?”

“上海那么多房子,你为什么非得选这儿?”

一直应对得很轻松的沈青禾忽然愣神了。顾耀东的问题让她想起了和夏继成一起看的那场电影,那部她最不喜欢的《卡萨布兰卡》。

顾耀东以为自己问到了关键点:“这间亭子间真有这么好?还是你来我家有别的目的?到底因为什么?”

片刻的死寂。

“因为便宜啊!

“什么?”这次换顾耀东蒙了。

“我看了大半个月的招租广告,这是我能找到的最便宜的房子。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啪”的一声,沈青禾拉了下灯绳,灯泡在顾耀东的头顶亮了,把他那张憋气的脸照得亮堂堂的。

“亮了!谢谢你呀顾警官。”她小心翼翼地问,“这个新灯泡我就不用给钱了吧?”

夜晚的晒台空无一人。沈青禾推门上来。

周围视野开阔,远处可以看到加油站。一辆油车停靠,工作人员卸油桶。她看了眼手表,晚上八点。回亭子间后,她反锁了房门,拉上窗帘,就着昏黄的灯光在纸上画起了地图,以福安弄为起点,向加油站延伸……

很久以后,顾耀东去看了一场美国电影。电影里的男主角说:“世界上有那么多城镇,城镇里有那么多酒馆,她却偏偏走进了我的。”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经问过的一个问题,那时候沈青禾没有给他答案,这一刻终于明了。那部电影,叫《卡萨布兰卡》。

清晨的福安弄还静悄悄的,杨一学已经在扫地了。当他扫到弄口时,弄堂里的第一缕炊烟升了起来。

顾耀东穿着睡衣和贴身短裤,顶着一头鸡窝就从房间出来了。沈青禾正好端着水盆走到亭子间门口。两人大眼瞪小眼地愣了片刻,“嗖”地逃进各自房间。

顾耀东贴在门背后,用了半分钟时间才想起来刚刚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那一瞬间他恨不得钻进被窝睡到地老天荒再也不起来。更可怕的是,今后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女人都会在自己家出没。

早上七点三十分,顾耀东一如往常地穿着制服背着挎包出门了。

自从瑞贤酒楼的逃犯被捕后,户籍科终于不用再加班找户籍卡,刑一处和户籍科皆大欢喜,失落的只有顾耀东一个人。他连户籍科也没有理由去了,那是停职以后唯一还能被需要的地方。他不知道还能在警局待多久,也许今天,也许明天,停职的书面通知就会下来,接着大概就是开除。但至少现在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