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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准时到了国泰大戏院。她不情愿,但这丝毫不影响执行任务的认真程度。在这种地方接头,和人群融为一片是基本规矩。所以她特意打扮过了,一身碎花洋裙,素雅的高跟鞋,头发上别了一枚镶着三朵琉璃小花的发夹,看起来和周围那些逛街看电影的普通女孩没什么两样。

沈青禾站在大戏院的玻璃门里,看了眼手表,已经到接头时间了,周围仍然没有任何人要朝她走来的意思。观众三三两两朝里走,门口的人越来越少。又等了一会儿。门口几乎已经没人了。路对面,很多人在等红绿灯……

绿灯亮了,从人群后面挤出一个手拿黄玫瑰的人,朝大戏院飞奔而来。沈青禾推开玻璃门正要去接应,就在这时,她惊诧地认出那个人是顾耀东。

沈青禾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顾耀东飞奔到了大戏院门口,这里空无一人。他看了眼手表,只比处长交代的时间晚了两分钟。沈青禾应该是还没有到。他扶正警帽,整理好黄玫瑰,站得笔直等在门口。身旁玻璃窗上贴着《卡萨布兰卡》的巨幅海报,顾耀东瞄了两眼,大概能猜到这是一个爱情故事,一想到要和沈青禾坐在一起看一个爱情故事,他就不敢往下想了。

此时此刻,沈青禾就站在那扇玻璃窗后,两人之间隔着那张巨幅海报。

夏继成选中的接班人,自己未来的搭档,就是顾耀东?沈青禾一脸的不相信,不理解,甚至还有一丝怒气。认识夏继成十年,搭档三年,这是她第一次怀疑起他的眼光。最终,沈青禾转身从侧门离开了。

等到电影散场,顾耀东回到警局,把电影票和黄玫瑰放在夏继成桌上:“我等到电影散场,沈小姐还是没来。”

夏继成似乎并不意外:“可能她也临时有事吧。辛苦你了。”对于沈青禾少有的违令,他不打算计较,至少这一次不会。

因为他有预感,这场电影,这两个人会一起看的——在未来的某个时候。

夏继成把黄玫瑰还给顾耀东:“花带回去吧。女人都喜欢花,她应该也不例外。”

顾耀东下意识地想说什么。他接过花,想了想,鼓起勇气带着一丝自豪地小声说道:“处长,其实你不了解沈小姐。你什么都不知道。”说罢,他揣着心底的小秘密,轻快地回了座位,仿佛他是全世界最了解沈青禾的人。

夏继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望着那个“全世界最了解沈青禾的人”,哼哼呵呵笑了两声。顾耀东并不算自以为是,因为此刻至少还有一个人和他有同样的想法,相信顾耀东即便现在不是,将来也会是“最”或者“更”了解沈青禾的人。那个人便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夏处长”。

傍晚的一场雨,来得让人措手不及。

顾耀东从天井的雨水桶里舀了一瓢水,装满花瓶,然后把那束黄玫瑰插进去,摆在了客堂间的饭桌上。沈青禾正好回来,在门边收了雨伞,进门一眼就看见了那束玫瑰。

顾耀东:“沈小姐,这是夏处长送给你的花。”

沈青禾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地避开了眼神:“送我花干什么?”

“他今天临时有事,没去成国泰,想跟你赔礼道歉。”

“我最讨厌别人送花,最讨厌的花就是黄玫瑰。”她冷冰冰地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二楼,剩下顾耀东杵在那里有点发蒙。

一进亭子间,地上一摊水。沈青禾抬头望去,之前漏雨的地方又开始了。她没好气地把包扔在床上,端着水盆去接雨水。那天在屋顶补了半天,漏雨的洞反倒比之前更大了,水盆顾得了左边就顾不了右边。正恼火,敲门声响了。她冲过去一把拉开门,只见顾耀东捧着花瓶站在外面。

“其实我替夏处长去了国泰,想跟你道歉,可我……”沈青禾“啪”地关了门,差点撞上他鼻子尖。

顾耀东一动不敢动地站在门外。二人就这样隔着门站了片刻。

沈青禾强忍下火气,开了门:“顾警官,麻烦你明天到警局转告夏处长,我今天也没去国泰。我也很忙。谢谢。”

顾耀东小心翼翼地:“好,我一定转告他。”说完他赶紧捧着花瓶识趣地逃回了自己房间。

沈青禾憋着火关了门,一回身,水盆踩翻了,刚刚接的雨水洒了一地。她再也控制不住,冲出亭子间,去对面拍顾耀东的房门。顾耀东胆战心惊地打开一条门缝,那个吃了炮仗一样的女人竟然硬从门缝挤了进去。

沈青禾:“他当我什么人?随便叫个人来就想把我打发了?我答应跟他看电影是因为他是夏继成,是刑二处处长!说不来就不来,还想把我塞给一个新人!当我沈青禾就找不到其他人看电影了吗?”

偏偏顾耀东记性很好:“你刚才说,你也没去……”

“我是没去!那我就不能生气了?我现在就是一肚子气!我一看见你就满肚子无名火!顾耀东你是警察不是跑腿的!他让你去国泰你就去国泰,你就没有正经事可干吗?要不你就再笨点再傻点,让他觉得你一无是处!别老想着把你往我这儿塞!”

顾耀东被训得不敢吭声。

沈青禾看见了放在床头的花瓶:“你留着它干什么?”

“我挺喜欢的。”顾耀东回答得很老实。沈青禾看着他还想再说什么,却发现无话可说。顾耀东总是不自知地老实到让人无话可说。她窝火地转身要走,却被一把拉住。

沈青禾:“你干什么?”

顾耀东跑开,然后拿着一个水盆过来,沈青禾有些错愕。

很快,顾耀东就在亭子间把两只水盆并排摆好了,漏下来的雨水刚好被两只盆子接住。沈青禾看着他一通忙活,窝在肚里的无名火变了味道。

“今天跟夏处长的生意没谈成,心情不好。对不起。”

“没关系。这回雨水不会落在地板上了。你早点睡,我回去了。”他轻轻关了亭子间门。

那部《卡萨布兰卡》,沈青禾已经看了很多遍,她记得里面的每一句台词。电影是不会变的,如果一起看的人变了,也就找不到再看的理由。

很久以后,沈青禾还是和顾耀东一起看了这场电影。再之后她才明白,和不同的人看同样的电影,故事是会不一样的。

顾耀东回到自己房间,打开床头的台灯。灯光刚好照在花瓶里的黄玫瑰上,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安宁而温馨。

这份安宁,最终还是在这年六月仲夏之际结束了。

那天早晨,大街小巷格外安静。福安弄里也不见人影,除了一如往昔扫地的杨会计,人们好像都消失了一样。没了洗洗晒晒的女人和高谈阔论的男人,炊烟也只剩寥寥几缕,男人女人们都坐在屋里围着收音机或是报纸,默不作声。整条弄堂,只有任伯伯收音机里的女播音员软糯的声音在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