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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二处门口围着警员朝里张望,还有些警员来去匆匆,似乎在奔走相告着什么重大新闻。刑二处门里没有人说话,李队长看着夏继成,赵志勇看着夏继成,除了无故旷工的顾耀东,所有人都看着夏继成。气氛和这鬼天气一样压抑。

夏继成已经不再穿警察制服了,他穿了一身便装,桌上放了个箱子,正一件一件把私人物品收进箱子里。

李队长:“处长,您要调走,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们呢?这么突然,大家都有点接受不了。”

夏继成:“调令也是刚下来的。”

“您以后还回警局吗?”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走以后,应该会有新处长调来。我回不回来,你们都不会受影响。”

肖大头愤愤地一脚踹翻了椅子:“他妈的肯定是因为那封匿名信!处长替顾耀东扛了这件事,搞得自己要被调走!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在背后干这种缺德事?”

赵志勇不自觉地缩着身子,耷着头。这不得不让人想起杨奎最厌恶他的一点,就是现在这样像某种令人生厌的软体动物,爬着,腻着。

“这和匿名信没关系,有没有这封信我都会走。”夏继成说得云淡风轻。

于胖子:“肯定是一处干的!他们死了个杨队长,又抓不到凶手,想拿我们顾耀东顶罪!”

肖大头:“别让我逮着!要逮着了,我让他尝尝被人背后捅真刀子的滋味!”

赵志勇心慌地打翻了杯子,手忙脚乱地擦着。

夏继成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没有说话,只是瞪了一眼肖大头:“肖德荣,我走以后收收你的脾气。”

肖大头嘀咕:“我心里不痛快!”

小喇叭:“哎,说了半天,顾耀东呢?”

李队长:“还没来。”

肖大头:“臭小子,良心坏啦?处长要走他也不来送送!”

夏继成看了看手表,走到窗边,心情复杂地望向小雨中的福州路。

顾邦才在客堂间看报,耀东母亲从灶披间出来:“儿子还没起床?”

“没动静。”

“都快中午了,这一觉也睡太久了。”

“兴许在莫干山累着了,愿意睡就多睡睡吧。”

正说着话,一阵咚咚咚的下楼声响起,二人刚朝里望去,一个身影就已经风驰电掣地冲了出去。等耀东母亲追到门口,弄堂里早不见了人影。

一名警员来刑二处敲门:“夏处长,有您的信。”

小喇叭接过信,一边看着信封,一边递给夏继成:“处长,《生活》杂志社寄来的。”

“谢谢。”他拆开信封,里面是几张照片。随手翻着,翻到其中一张时,夏继成的嘴角肌肉抽了一下,接着又莫名地笑了。他将其他照片放到箱子里,唯独那一张装回信封,揣进了衣服内兜。

李队长:“处长,该吃午饭了。一块儿去食堂吧,我们给您践行。”

“不了,你们去吧。晚上我请大家到小绍兴吃饭,每个人都来。”他看了眼手表,心想那傻小子也许不会来了。这样也好。他抱上箱子,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就在他刚走到刑二处门口时,一个人影没命地从走廊远处冲了过来,大概是因为浑身湿透,连鞋子也泡满了水,他每跑一步都会发出像鸭掌拍在地上的“啪嗒”声。就这样一路狼狈一路不管不顾地冲到夏继成面前,他停了下来,喘着粗气,站在那里定定地瞪着他。

也不知身上是汗水还是雨水,顾耀东就像只刚从热锅里捞出来的落汤鸭,头上冒着蒸汽,脚下滴答淌着水。

夏继成笑了。因为顾耀东的样子的确好笑。

过了片刻,他大声嚷嚷道:“怎么这么让人操心呢?多大的人了,下雨出门不知道打伞吗?”顾耀东还没来得及说话,夏继成已经走了过来,一手抱着箱子,一手搂住他肩膀朝警局外走去了。

雨依然在下着,而且更大了。两个人站在警察局大楼门边,望着外面出神。

“处长,我肚子饿了。请我吃饭吧。就我们两个人。”

“想吃什么?”

“想去你平时吃饭的地方,是你一个人会去的地方。”

夏继成看了看他:“雨这么大,今天我没车了。”

“我没伞。”

“那等雨停吧。”

“不用等雨停,也不用伞。”

“让我跟你一起淋雨?”

“反正你现在也不是刑二处处长了,没人会笑话你。”连“您”都变成了“你”,顾耀东是真的没把他当处长了。

“雨太大了!”

“你不会是想赖账吧?”

于是夏继成只得把话憋了回去。

夏继成将箱子举在头顶,和顾耀东一起跑着。跑到一个路口,顾耀东“嗖”地就朝左边冲出去了。

“反了!”夏继成大吼了一声。

顾耀东“嗖”地掉头往右冲,快得令人瞠目结舌。

夏继成像个老人家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掏钱的人是我!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目的地是一个冷清的三岔路口上的一间冷清的小饭馆。店门口有一棵巨大的广玉兰,顾耀东站在树下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满树满树的白花朵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兀自开着,芬芳着,仿佛树下的小店是另一番隐秘天地的入口。

小店里没有客人,安静得像是到了什么人家里。蒸笼上冒着烟,锅里的水翻滚着,闻着倒是有淡淡的烟火香气。老板娘六十多岁,头发已经花白,朴实而和善:“夏先生,今天的饭还是老样子吗?”

夏继成:“对。”

她又看着顾耀东:“年轻人,你吃什么?”

顾耀东:“我要和他一样的。”

“下雨天,也没别的客人,我给你们多做两个小菜吧。”说着她便笑盈盈地离开了。

夏继成看起来熟悉店里的一切。他自己去角落的桌上倒了两杯热水,递给顾耀东一杯。

屋里有扇窗户往下坠着,雨飘了进来。他看了看,是窗户合页的螺丝松了,螺丝拧在木框上,但是木框已经朽了。

他朝灶披间喊道:“老板娘——工具拿来吧,窗户又该修修了!”

老板娘小跑着拿来了工具箱:“每次来吃饭都帮我修修补补。”

“小事。”

老板娘回了灶披间。夏继成把螺丝拧了下来,又从灶披间门口堆柴火的地方捡了一小截木头,削成筷子那么粗,塞进朽烂的螺丝孔里。

顾耀东看着他修窗户:“处长,你经常来这里?”

“对。我做饭实在太难吃。”

“这儿离你住的地方,好像也不算近。”

“刚到警局时,我登记的第一份户籍,就是这里。”

顾耀东有些意外:“你也当过户籍警?”

“你曾经问过我,每个人都有一个起点,我的起点是什么。和你一样,我的起点也是查户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