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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处一帮警员面面相觑,噤若寒蝉。所有人都明白,顾耀东这次是难逃一劫了。赵志勇埋着头,脸色难堪。

天黑时,顾耀东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了福安弄。邻居们三三两两站在各家门口,拿着报纸窃窃私语。看见顾耀东回来了,他们有的回避,有的嗤之以鼻,有的摇头叹气。从弄堂口到杨一学家这一路,顾耀东的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杨一学家门开着。顾耀东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福朵从灶披间小心翼翼端了一碗面条出来。他下意识地往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退了两步。

“耀东哥哥?”福朵高兴地喊道。

顾耀东只能强颜欢笑地站了出来。

那只小小的碗里,是清水中间漂着寥寥几根面条。

“这几天,你都是吃这些?”顾耀东心酸地问她。

“白面条已经很好啦。我肚子太小,再多就装不下了,再说还想留给爸爸……耀东哥哥,爸爸的事还是没有消息吗?”

顾耀东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福朵赶紧又说:“没关系!我只是想他了。所以问问。”她的懂事,只让顾耀东更加觉得面对她的每一秒都是煎熬:“如果你见到爸爸,能在他面前夸夸我吗?就说我每天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了,他听见会高兴的。还有,我的毕业考试公布成绩了,我考了全校第十名!后天是毕业典礼,老师说我要上领奖台,校长会给我们发奖状。”

“我们福朵这么厉害。”

“要是他能看见我站在领奖台上就好了……”

“你爸爸看着我长大,他也想看着你一路从小学生变成大学生,将来有自己的家庭,他还会有当外公的一天。其实他不想缺席你长大的每一步。”顾耀东埋着头,声音有些发抖。

福朵沉默了片刻:“耀东哥哥。我爸爸,是不是出事了?”

“家里……”一开口,他的声音已经沙哑了。顾耀东极力忍着不在福朵面前哭出来,憋到满脸通红,憋到声音颤抖,似乎只要稍微松一口气悲痛就会让他溃不成军,“家里的煤球快用光了吧?我再给你拿点。”

福朵看着他匆匆逃走的背影,眼里的光,蓦然黯淡了下去。一个十一岁的女孩,眼里只剩下了苍凉。

顾耀东拎着装煤球的铁桶离开了福朵家,父母就站在家门口等自己,他失控地抽泣了一声又赶紧忍了回去。

耀东母亲快步过来紧紧抱住了他:“杨会计的事大家都听说了,只有福朵不知道。”

顾邦才:“你也尽力了。回去吧。”

顾耀东好似没听见二人说话,拎着桶木然地朝弄堂口走去。耀东母亲本想喊住儿子,刚开口,就被顾邦才拉住了:“让他去吧。”

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只是闷着头越走越快。就在这时一个人忽然从前面冲过来,拉着他就朝弄堂外跑。

顾耀东怔怔地看着拉着自己手的人,是沈青禾。

就在二人离开后片刻,一辆警车停在弄堂口,刘队长带着几名警员下车进了弄堂。

小路灯光昏暗,空无一人。沈青禾捂着腹部的伤口,急匆匆地拉着顾耀东,一边走一边低声说着:“事情我已经都知道了。警局派了人过来,可能知道你去南京的事了。这几天你不能回家,也别去警局。暂时就待在客栈,哪儿都不要去……”

话没说完,顾耀东忽然停下了脚步。沈青禾回头看着他。顾耀东慢慢地无力地蹲了下去,他抱着头,将脸埋进了膝盖。

沈青禾沉默片刻,蹲下去抱住了他:“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顾耀东咬着胳膊泪流满面。铁桶上的煤灰蹭了他一身一脸,混合着泪水,到处是黑印,“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她爸爸不会回来了……是我的错。如果当时我发现钟百鸣在记者会上撒谎的时候就重视起来,如果我没有把照片交给丁放而是自己送去报社,杨会计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如果,在警局里的人是夏处长,他一定有办法救出杨会计。”

“你尽力了,不要苛责自己。”

“我尽力了可还是失败了,到底该怎么做才对?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好,我来告诉你哪儿出了问题。上海的经济彻底失控了,不只是上海,整个国家都出了大问题。国民政府的官员表面喊着同舟共济共渡难关,私底下却干着中饱私囊的勾当。蒋经国奉命要来上海督导经济,那些人就慌了。他们自导自演了尚荣生绑架案,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交出资委会下属企业的掌控权,用资委会的财产来填补国库亏空。杨会计他们五个人就是绑匪的替罪羊。害死他的刽子手不是警察局的一两个人,而是这个国民政府,是那些人出了问题所以这个世界黑白颠倒了。”

顾耀东在震惊中沉默了很久,猛然,他看见了沈青禾腹部渗出的血,喃喃道:“救走尚荣生的人,是你吗?”

“我只是其中的一员。”

“那天晚上在弄堂,那一枪你没有躲过去。”看着沈青禾衣服上渐渐晕开的鲜血,他明白了一切。

沈青禾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伤口在渗血,强装无所谓地说:“没关系,已经从鬼门关回来了。”

“我以为这几天只有我自己经历了天翻地覆,原来你也一样。”

“我们所有人都在经历一场战斗。政府在想方设法让工厂停工,查封仓库,栽赃给尚会长莫须有的罪名,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屈服。再继续下去,企业会彻底垮掉的。我们一直在应对,但是很艰难。这些重工企业是未来中国仅有的工业基础,我们有责任把这些种子保存下来。要结束这场战斗就必须揭露绑架案背后的真相。这会是一场恶战。顾耀东……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顾耀东望着她。这些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话。愿意吗?似乎在很久以前,他心里就有了答案。

刘队长一直带人守在福安弄,但是两天过去了,顾耀东一直没有出现。这天早晨,有巡警突然汇报说在宁波路一家客栈发现了目标。

一个急刹车,三辆警车停在了客栈门口。刘队长刚下车,就看见顾耀东穿着便衣戴着帽子从客栈匆匆出来,似乎要去什么地方。二人对视几秒,顾耀东转身拔腿就跑,刘队长大喝一声:“在那边!”一众警察吹着警哨狂追而去。

顾耀东被逼进小路,冲进了一栋五层小楼。肖大头三人和另几名警察随后追了进来。一楼,二楼,三楼……顾耀东拼命朝楼上跑着,推开一扇又一扇不知道通往哪里的门,在楼里穿梭着。

楼越来越高,路越走越少,他冲到走廊尽头推开最后一扇门猛地冲出去,没想到是楼顶平台。周围没有任何相邻的房子,只在正前方三四米之外,有一栋矮楼房。除了跳过去,他没有任何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