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卷宗文档(六)(第2/3页)

而现在,度蓝桦对这个软皮水缸的第一印象很不好!

她很有理由怀疑对方是故意打断胡太太的话。

男人不必承受生育之苦,天生就比女人更凉薄、狠辣一点,与其替死去的人讨还公道,还不如牺牲他一个,保全一大家!

胡太太似乎十分畏惧丈夫,胡德才刚一出现,她的脸色就飞快地变了好几变,跟调色盘成精一样,再也没了开口的意思。

度蓝桦失望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两个更加恭敬的儿媳妇,最后才挪到胡德才身上,“胡老爷?”

胡德才一张胖脸上满是油汗,呼哧带喘地弯腰行礼,“不敢不敢。”

度蓝桦没做声,只斜眼瞥了阿德一下。

阿德心神领会,当即把脸一拉,“胡德才,夫人面前,也有你站着说话的份儿?既然知道不敢,还不跪下行礼!”

胡德才明显愣了下。

西域香料价比黄金,几代积累下来,他虽不算云汇府首富,但好歹也是富商第一梯队中的佼佼者,又是这个体格,历任官员都会卖他个面子,哪怕行礼,也往往是行到一半就拉住了。

可现在?

从他颤颤巍巍跪下去,到后面艰难地爬起来,整个过程无比漫长,无比艰难,足足花了将近两刻钟,上座那位度夫人就一直这么沉默着,冷冷地看着,一点儿喊停的意思都没有。

没人敢上来帮忙,哪怕胡德才中间打了几个踉跄,险些数次摔倒。

胡德才飘了许多年的心猛地落到谷底,好像寒冬腊月被兜头泼了一盆带冰碴的冷水,瞬间清醒。

时隔多年,他终于再次认识到:纵使腰缠万贯,他也还是个平民百姓。

胡德才过惯了出入车马随行的日子,平时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每天的步数都严格控制在三位数以下……一个简简单单的跪礼就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人都是懵的,眼前金星直冒,头颅内嗡嗡作响,几乎要背过气去。

“坐下说吧。”度蓝桦担心自己来一趟就把胡记商号的掌门人折腾死了,终于大发慈悲地赐座。

胡德才不敢再轻视这位夫人,又要跪下行礼,恨不得现在就死过去。

一堆肥肉在地上翻滚什么的,委实有些辣眼睛,饶是度蓝桦想立威,却也不愿意再看一遍,就让他作揖算完。

等胡德才恢复语言能力,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度蓝桦也不跟他绕圈子,“原先跟着胡兴业的小厮呢?”

胡德才恭敬道;“幼子惨死,草民十分悲痛,又气那几个人不得用,连主子都保护不好,就都打了一顿,交给人牙子发卖了。”

“交给那个人牙子?卖到哪儿去了?”度蓝桦追问道。

胡德才肥胖的脸上挤出一丝干笑,“这,这草民实在不知。”

“那让个知道的人来回话。”度蓝桦不给他一点儿转圜的余地。

胡德才刚露出一点迟疑的神色,她就咄咄逼人道:“既然你们都十分悲痛,想必比任何人都希望早日擒获真凶,总不至于跟外头的人一样,早盼着那么一天了吧?”

几句话说得胡德才的脸都绿了。

虎毒还不食子呢,若今儿这话传了出去,他成什么人了?

“这事儿是管家处理的……”

于是度蓝桦又叫了管家来。

那管家刚要习惯性看向自家老爷,却见上头突然砸了个杯盖子下来,在他脚边炸得粉碎。

满厅的人都吓得一哆嗦。

度蓝桦歉然道:“真是不好意思,手滑了下。”

众胡家人:“……”

管家冷汗都下来了,忙收回视线,说了个人牙子的名。

度蓝桦又直勾勾盯着他看了许久,都把人看得打晃了,这才意有所指道:“就没有别的想说?”

管家的嘴唇抖了抖,疯狂摇头,“没有了。”

度蓝桦也不多问,又环视众人,“你们呢?”

一片整齐摇晃的脑袋。

她站起身来,背着手转了圈,“也对,毕竟都三年多快四年了,大家忙着关起门来过日子,估计很多事都忘了。不要紧,接下来几年我都在这儿,你们但凡想起来什么,随时可以去衙门找我说……”

回去的路上,阿德得意坏了,“夫人真威风!”

度蓝桦嗤笑一声,“威风顶个屁用?”

她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遇见这么诡异的案子。

凶手逃之夭夭,被害人反而藏藏掖掖……

阿德嘿嘿一笑,又道:“夫人,我听说胡兴业有个老婆,他死了之后就去城外出家的,咱们要不要去问问?”

“问她没用。”度蓝桦摇头,“她已经够惨了,出家未尝不是解脱,咱们又何苦再去扰她清净?”

胡兴业是个混人,却娶了个很不错的老婆。她爷爷曾经中过举人,奈何后头父亲不争气,只埋头死读书也不管家里,便败落了。但那姑娘从小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很是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登门求娶的人很多。

后来胡德才两口子听说了,打定主意要给儿子娶个书香人家的姑娘:男人嘛,成家后就好了,娶妻娶贤,只要有个好老婆,说不定就扭过来了呢?

那姑娘的娘死的早,爹又自私窝囊,就拿闺女换了一笔银子,继续关门做那虚无缥缈的科举梦去了。

胡兴业成亲之后,对这个动辄劝自己读书上进的妻子很不满意,哪怕在外头也很不给脸。数次在青楼中骂自己的老婆没有情趣,整日挂着一张死人脸云云……

夫妻俩这样崩坏的关系,又怎么会知道另一半的行踪?

阿德听后,点点头,颇有感慨,“倒也是,如今看来,其实死也未必是坏事,或许就有其他人从一个人的死中获益呢?”

“你这话算说对了,”度蓝桦翻身上马,笑道,“若非如此,咱们也不至于查得如此艰难。”

阿德跟在她后头问:“那夫人,咱们接下来去哪儿?找方秀林的家人吗?”

度蓝桦用脚后跟轻轻磕了磕马腹,催动马匹慢慢走着,“找他家里人恐怕无用。”

方秀林死后,他的爹娘、大哥和妻子曾几次三番去衙门催,询问为何还没捉到凶手,神情间并无可疑之处。这就说明他们对方秀林的死十分意外,且没有任何怀疑对象,再去家中询问也没什么希望。

而且他死时二十四岁,平日总在公学读书,每半个月才回家一次,是个拥有独立社交圈的成年人。像这样的人,往往都有一个特点:

朋友远比家人更了解他们。

忙了一天,都忘了吃饭,度蓝桦离开胡家之后才觉得饿得慌,掏出怀表一看,好么,都快下午三点了。

她叹了口气,带着阿德先去路边包子铺吃饭,然后再次遭遇饮食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