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眉毛还细的广告(第5/6页)

“你的妻子多大年纪?”贺顿问。

“今年二十一岁。这和年纪有什么关系吗?”对方不解。

“当然有关系了。她是一个成人了……”贺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男子不悦地打断了,说:“她当然是一个成人了,否则我成了什么人?和一个幼女做夫妻?”

“对不起,我的本意并不是想冒犯您,只是再次强调一个事实。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讲,她有权决定自己是不是来看心理医生,而不是由她的丈夫决定。”贺顿坚定地说。

“但是我很爱她。”男子第一次露出了软弱和踌躇的气息。

“爱并不等于包办。”贺顿也放轻了声音。

“你的意思是说——除非她自己决定要看心理医生,我不能代表她?”男子若有所思。

“正是。”贺顿表达得很清晰。

“好吧。那我和她商量商量。如果决定了,我会再和佛德联系。”男子说完,放下了电话。

贺顿如同和人吵了一架,不想再说话。虽说赢了,有什么收获?除了疲惫。

这是一个来访者吗?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来访者。他谈的是一个心理问题吗?毫无疑问,他谈的是一个心理问题。可是,他的妻子——她会来吗?答案十分茫然。如果她最终不来,贺顿就做了无用功。诊所的来访预约记录上,还是一个屹立不倒的零。

贺顿一直坐着,即使是屋内一个人也没有,她也维持着端正的坐姿,因为从今天起,她就正式在机构里上班了。她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单位,为自己制作了一个身份。她是自己的老板,为自己加班是天经地义的。上班要有上班的样子。

塑像般坚守着。柏万福走进来,说:“几点了?十点了。回家吧。睡觉吧。”

贺顿说:“我再守一会儿。晚报也登了,人们都是晚上临睡前看报纸。”

柏万福说:“我上街给你买了今天的晚报。我从头到尾搜了三遍,都没找着,心想你一定是叫人骗了,后来好不容易才在报缝的犄角旮旯看到佛德。以后别干这傻事了,纯粹打水漂,没有人会看这种比眉毛还细的广告。”

贺顿知道柏万福说的是对的,但她不能承认,那样太栽面子了。在柏万福面前,她是先知先觉的人。她说:“万事开头难。不要说风凉话。”

柏万福说:“你到底几点钟能下班?”

贺顿说:“十一点。”

柏万福说:“这若在工厂,叫小夜班,要发夜宵补助。”

终于收到了第一份咨询费。

工作完成之后,贺顿瘫坐在沙发上,好像跑完一场马拉松。柏万福走了进来。贺顿说:“你来得正好。来访者刚走。”

“什么叫正好?我来了好几次了,悄没声息地走进来,听到那屋里有说话的动静,就赶紧溜了。这是在外头瞅着那女人走了,才敢进来。”柏万福给贺顿倒了一杯开水,说:“歇歇吧。顺利吗?”

贺顿回答:“还行。”

柏万福说:“还行是怎么回事?”

贺顿说:“就是基本上还可以。”

柏万福说:“人家给钱了吗?我看那个女的挺刁的,不是个善茬。”

贺顿说:“不许这样随便议论人。而且你以后在街上要是看到这个女人,就假装不认识。”

柏万福说:“为什么呀?还跟参加了地下党似的。”

贺顿说:“这是工作需要。上不告父母,下不传子弟。”

柏万福说:“好好,就依着你。不过,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贺顿说:“什么问题啊?”

柏万福说:“她给钱了吗?”

贺顿说:“给了。”

柏万福说:“在哪里放着呢?”

贺顿说:“你什么意思啊?查我的账?还是要收缴家库?”

柏万福说:“我就是想看看,像你这样坐着跟人家聊,就能挣钱吗?而且据我在门外偷听的结果,基本上一直是她在说,你说得很少。就这样,她还付给你钱,这不是傻×吗?也许她给你的是假钞。”

贺顿哭笑不得,说:“你心地黑暗。”说着拉开抽屉,说:“看看吧,是不是真的钱?”

柏万福拿出钱来,抖动检查,特别是大钞,又是透视抻拉又是在耳边呼呼扇风,贺顿笑起来,说:“就算原本是真钞,也得叫你给晃悠散了。”

柏万福郑重地把钱收起来,说:“媳妇,我佩服你。”

贺顿说:“佩服我能挣出钱来?”

柏万福说:“不单单是这个。谁不佩服能挣钱的人呢?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想原来我也是个好学上进有尊严的人,但厂子垮了,这不是我的责任,可我就变得好像是个废人了。我佩服你能让别人觉得把钱给你值得,这就是你的能耐了。一个不认识的人,把心里话说给你,还给你钱,这不是天大的本事吗!”

贺顿被柏万福说得心热,木讷的男人居然能理解自己的工作,她说:“你愿意帮助我吗?”

柏万福不乐意了,说:“瞧你说的,好像我以前不帮助你似的!”

贺顿说:“愿意就说愿意,不乐意就算了。”

柏万福忙说:“当然乐意了。”

贺顿说:“我以前让你帮忙的都是买瓷砖修电灯之类的粗活,今后想发展你干点细活。”

贺顿以为柏万福听了这话受宠若惊,不想柏万福很为难地说:“要是这样,我恐怕帮不了你。”

贺顿说:“刚还说要同舟共济呢,真要你帮忙就拿糖。”

柏万福说:“天地良心,哪里是拿糖!我是怕干不好,辱没了你的名声。”

贺顿说:“名声咱们一起创。你就大胆地向前走。通过今天的实践,我发现除了心理师以外,辅助工作的人也很重要。比如,平时要有人守着电话,最好是两班倒,这样人家来咨询的时候,咱们就能保证时时有人。再有,要有人前台接待,不能让心理师一开始就抛头露面,要保持一定的权威感神秘感,一旦隆重相见,更有治疗效力。最后收钱这个步骤,不能让心理师经手。不然来访者很容易觉得你利欲熏心,对以后的治疗不利。还有……”贺顿说得兴起,柏万福赶忙打断她的话,说:“慢着慢着,先告一段落。我可记不住那么多。你前头讲的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咱倒着捋。先从最后说的这项开始,不就是交代我收钱吗,这太简单也太让人快活了,我乐意干。”

贺顿说:“你负责收钱可不能像刚才那样,把钱翻来倒去恨不能看出血来。知道的明白你是在查验伪钞,不知道的以为你是贪婪和不相信人。”

柏万福说:“好了,媳妇,这点策略我还是懂的。你就放心吧,我绝不会丢了你的脸。如何前台接待,你可能要教教我。再有就是接电话的事,你也得传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