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佯醉(第3/5页)
沛夫人应道:“那还不容易!明天空着的,正好趁着你及笄前拜拜观音。”她兴冲冲站起来,“我原怕你懒,不肯出门,既然你愿意,我这就命人准备香油钱去。布个施,也好积些功德。”语罢挽着披帛往门上去,走了几步又顿下,回身道:“你焐会儿还是起来,往梨园看看去。万一宴停得早,夫子跟前别失了礼数。”
弥生应个是,透过窗上绡纱看她母亲走远了,又腻了半晌才下床来。打水洗脸,重绾好了头发,换上件交颈裲裆,底下配个间色裙。站在菱花镜前照照,细长的身条儿,俏生生的一副眉眼。乳娘给她戴了昭君套,就着镜子里打量她,啧啧道:“目下还小,等及笄长开了,再过两年,定然是倾国倾城的绝色!”
她有点难为情,抱起手炉就往园子外去了。
抬头看看,四围混沌沌的,风里夹了点湿气,只怕又要下雪了。她加紧了脚步赶,横穿过好几道垂花门才到梨园。甫入园子就听见雅乐阵阵,正堂门外一溜小厮侍立着,夫子带来的人也在其中。弥生招招手唤他们来,“里头怎么样?夫子出来过吗?”
无冬道:“回女郎的话,尚未出来过。”忽而一笑,眨眨眼道:“里面有美酒佳肴,有如花美眷,出来看这冰天雪地,什么趣儿!”
“说来怪异,”无夏对插着袖管道:“殿下今儿高兴,我看连着吃了好几盏酒,以往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上回太原王寿诞,简平王和上党王借着由头灌酒,殿下不乐意,当即砸了酒盅就走。殿下不嗜酒,像今天这样倒少见。”
无冬一哂,“还不许人有高兴的时候?诸王里头谁好谁赖,殿下心里都有一笔账。和对路的人畅饮,自然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和那些明里暗里时刻算计的人,有什么可纠缠的!酒吃多了误事。只不过这里是谢尚书府上,又是女郎娘家,殿下用不着防备谁,饮的便也多些。”
无夏探着脖子嘿嘿笑,“不过边上伺候的小娘子真是美,怪道咱们殿下心情好呢!只怕今夜要侍寝的,女郎还候着吗?”
弥生有点为难,要是像他们说的有人侍寝,那她当然不必再等下去了。可万一要是没有呢?夫子内堂出来不见她人,又要觉得她偷懒耍滑,免不了做脸子冷嘲热讽。她计较了下,还是摇摇头,“等夫子宴毕了再说吧!看样子还有阵子,你们冻了半晌,进耳房里喝点汤暖和暖和。这里我叫人盯着,有召唤再去叫你们。”
两个小子一听如蒙大赦,长揖拜下去,笑道:“还是女郎疼小的们!那这里就有劳女郎,咱们过会儿再来。”
弥生点点头,叫下面人领他们到卷棚那头去取暖,自己裹着鹤氅挨在抱柱旁等候。
满世界萧条,远近景致都很模糊。过了半盏茶工夫,果然下起雹子来,细而密,打在瓦楞上沙沙一片。屋内觥筹交错,偶尔掀起的堂帘子里带出一蓬热气,转瞬就消弭于无形。手炉里的炭渐渐冷了,她抚了抚耳朵,冻得冰碴子似的。脚上也冷得慌,只好在原地跺两下。似乎跺得狠了,麻酥酥的感觉直窜到腿弯子上来。
她有了点怨气,这么等下去,天知道多晚是个头!一梗脖子真想走了,里面倒传出击节声来。
天上还有一丝余光,宴会可算是结束了。里面服侍的仆婢挂起门帘,满面红光的郎君们鱼贯而出。弥生大喜,忙快步迎上去。谢恒嗬了一声,“细幺等了多会儿?脸都冻僵了!早知道你在外面,我送杯酒出来给你暖身子多好!”
弥生不理他,对谢允一笑,转而和慕容琤唱喏,“夫子玩得可尽兴?学生伺候夫子回下处?”
谢朝和谢洵交换一下眼色。男人家的事在她面前不好明说,只含糊道:“咱们回头还有乐子,殿下这里我们来料理,你回自己园子去吧!”
弥生看看夫子,他脸色微红,衬着那雪白的皮肤,居然显出淡淡的娇媚来。刚想问问他们要往哪里去,门里出来个穿绛纱复裙的女子,柳眉弯弯,眼波流转。看着虽有些俗丽,但不可否认是个美丽的人儿。她呆了片刻突然明白了,这些不学好的哥哥当真要把她家夫子拖下水了!夫子眼里有灼灼的光芒,看得出很受用,也很高兴。
她暗里鄙薄,夫子春情荡漾了,高大形象瞬间打了折扣。再偷着看那女子一眼,正对夫子不住地眉目传情。大约知道他的身份,又贪他年轻英俊,有意要攀搭上这根高枝。
罢,她还是早点回去洗洗睡吧!搅了人家的好事,往后日子就不好过了。她很知趣地退后一步,满满行上一大礼,“学生不能从旁侍候,夫子请多保重。学生恭送夫子!”
他的脚尖却未挪动,稍一顿道:“我也乏了,还是回去歇息吧。”又对谢朝他们拱手道:“你们且高乐,我就不作陪了,等下回寻个机会再聚不迟。”
他自顾自地下了台阶,弥生古怪地看看兄长们。谢洵和一干兄弟似乎怏怏的,无奈朝她挥挥手,示意她跟过去伺候。如今主角都走了,剩下他们也无趣,便扣上了风帽,一个个都散了。
天上雹子打得人生疼,弥生撑着伞给夫子引路。西北风刺骨,关节上的肉皮儿要绽开似的,她只好不住地换手执伞。
夫子微醺,脚下仿佛也不稳当。无冬和无夏上前扶他,被他抬手隔开了。他不乐意,没人再敢造次,无奈只得先回园子里张罗寝具去。
刚喝完酒身上燥热,他走得很慢,弥生都要疑心他是不是服了寒食散。可又不好开口问,唯有咬着牙关在旁陪同着。
“好一场雪!”他突然说,“凉快得很……”
她调过视线古怪地看他。眼下不过下雹子,哪里有半片雪花的影子!夫子一定是喝多了,眼前看不清楚了。还有分明冷得蚀骨,他却说凉快,岂不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吗?
她打个寒战,“夫子说得很是。”
他转过脸来,潋滟的一双眼,“天不好,但似乎并不冷。”边说边解领上飘带,“热得竟有些穿不住!”
弥生尽力把伞面挡在他头顶上方,看他要脱披风便央告:“夫子好歹忍些个,才吃了酒身上燥,回头就不热了。万一脱了斗篷叫寒气侵袭进来,明儿就该生病吃药了。”
他还算听人劝,勉强答应了。背着手在甬道上缓缓地踱,想起她的婚事来,顺口道:“都说妥了,想也不会再为难你。你好生在我身边待着,他日必定亏待不了你。”
弥生服服帖帖道是,反正不是也是了,且过两年舒爽日子再说。
他提着嘴角低声喃喃:“好容易等着……”
她没闹明白他在说什么,只道:“学生明日向夫子告个假,我母亲要带我上寺里拜观音去,夫子跟前我再指派有眼色的来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