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归尘(第2/5页)
佛生咬着唇想了想,“若这胎是个男孩儿,你替我在圣人跟前美言几句,叫孩子袭了他父亲的爵位,成不成?”
“这是应当的。”弥生替她擦擦眼睛,“你不说我也知道,他是我外甥,我不会让他受苦的。”说着不由唏嘘,她和佛生的命运惊人地相似,姊妹俩一样情路坎坷,相爱不能相守。但是认真论起来,佛生到底强似她。佛生怀孕了,可是她不能,没有这个条件。这辈子大约就这样了。弥生忽然想哭,止也止不住地想哭。她背过身去捧住了脸,眼泪从指缝里溢出来。
佛生不明所以,以为她是为圣人的事伤心,便在旁劝解着:“如今哭也没有用,依我说不管怎么样,好歹要怀了身子。你是皇后,何苦把大位让给那个妾室养的?女人嫁了人后就是活孩子,别人的肉,你再养也是别人的。你这么傻,他要立,你就和他闹。我知道圣人心里疼爱你,他在外面怎么荒唐,待你还是不薄的。你在他跟前寻死觅活,他能不依你吗?”
“不成。”她有苦说不出,一味地摇头,“有百年就够了,我以后靠百年过,他是好孩子,孝顺得很。”
弥生觉得自己要疯了。她遭遇的挫折越多,越是不争气地念着夫子。他却要她等,要她忍耐。可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想逃出去。”她抓着佛生的袖子说,“我不想做这个皇后了,不想再在他们之间周旋了。阿姊帮帮我,我要离开这里。”
佛生大吃一惊,“那不可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逃到哪里去?别胡思乱想!”转而发现弥生话里的漏洞,疑道:“他们?他们是谁?除了圣人还有别人?是谁?”
弥生左右为难,“你别问了。”
“怎么能不问!”佛生道,“圣人已经是一步死棋,你守他一辈子不无不可,但是也要为自己考虑。若是还有转圜的余地,为什么不自救?”她观察弥生的表情,当真是千变万化。蹙眉计较一番,弥生过去几年一直在太学,少不得是太学里的郎君。因揣测着,“是学里的师兄吗?莫不是庞嚣?”
弥生吓了一跳,“怎么会是庞嚣!”
是不是庞嚣不要紧,听她口气确有其人就是了。佛生又开始盘算,“九王几个得力的学生中还有个叫魏斯的,长得也是一表人才,难道是他?”
弥生想起魏师兄的面瘫脸就汗毛乍立,连连摆手道:“不是他,阿姊别乱点鸳鸯,并没有那个人,是你误会了。”
话听半截是最难受的,佛生偏要刨根问底,抓着她道:“我的眼睛向来毒,你别想瞒我。快说,不说我可要胳肢你了。”
弥生被她闹得没办法,自己纠结了那么久,也的确需要倾诉。犹豫了再三才道:“是九王。”
佛生一时没反应过来,“九王的哪个学生?别不是那载清吧!要是他,我劝你趁早歇了这念头。糊里糊涂的样儿,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弥生有点无力,“是我夫子。”
这下子佛生醒过味来了,愣了半天,啊了一声,“乐陵王?怎么是他?”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居然是乐陵王那只奸诈的老狐狸。转念一想,也好在是他。如今朝局都在他手上把持着,他可算是权势通天。圣人无道,那把交椅能坐多久也未可知。庙堂风云瞬息万变,目前屈居人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反转局面了。真要是这样,弥生的后半生照样无忧。横竖只要弥生还在,自己也便靠得住。乐陵王抓着她的把柄,对她没有好感,可是总有机会将功补过的。将来就算他入篡大统,她凭借着弥生的脸面,总还能有一席之地。
“乐陵王有元妃,那王氏又不是死人,你们男婚女嫁后,感情经受得住考验吗?”佛生又有些担心,“可有过肌肤之亲?”
弥生红了脸,不说有也不说没有,只是那模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佛生放下心来,“有就好,感情这种事就像喝酒,越喝越渴。真要太寡淡,时间久了就撂开了。这么牵肠挂肚的最好,越挂念越亲厚。现在他可了得,朝政简直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不论圣人在这位置上坐多久,那头别撒手就是。你的眼光可要放远些,最好能把太子拉下来,越性儿让九王继位倒好了。”
弥生有些反感,佛生的论调这么市侩,说出来的话打她脸似的。要和她讲大道理,她总有话来反驳自己,索性从她在意的方面入手,她也就消停了。
“他做皇帝,皇后不愁没人当。到时候我只是先皇后,值个什么?我宁愿当太后,所以才要百年继位。”
佛生果然沉默下来,隔了好久才说:“那倒是,可太子毕竟不是你生的,到时候能贴心吗?不过也不怕,太后能废他,他心里总归忌惮,不敢不敬着你。就是九王恐难对付,他若是反起来,谁能奈他何?”
“他沽名钓誉,怎么会轻易反呢!”弥生转过脸看向窗外,月色隔着绡纱迷迷茫茫,像脑子里理不清的念头。话是这么说,自己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上回百年看穿了他们的事,不知夫子能否有容下他的雅量。若是怕泄露出去,那百年的小命想保住怕是很难。
弥生自己也感到无奈,她这人妇人之仁,牵挂的人和事太多。心思也太过细腻,一丝恩怨她都记得很清楚,要她糊涂将就万万不能够。
她们这里谈继位,大概是有征兆的,没过两天圣人就病倒了。
病势很凶险,吃不了饭。据说是酒痨,只能靠喝酒续命。弥生去宣德殿看他,他歪在床上,饿得气息奄奄。那么可怜,她看着他,眼泪簌簌地流下来,上前探他,替他拂开脸上散落的发,轻声唤他:“陛下,弥生来看你了。”
他睁开眼,勉强地笑,“你来了……”他奋力地要挣起来,喃喃着:“我听见雨声,是下雨了吗?”
弥生搀他,让人把隐囊垫在他身后,一面道:“昨儿夜里就开始下了,雨势不大,淅淅沥沥的。”
他哦了声,“河工又要耽搁下来了,回头传九王来问问,叫他妥善打点。”
弥生心里奇怪,他放任了好些日子,国家大事一直不在心上。可听他现在的话,又不是那么回事了。她不好问他,含糊应着:“那些事先放着,等你身子好了再问不迟。我着人拿红泥炉子来,给你熬粥喝。”
她笑了笑,给他掖好被子。宫人已经准备好了江米和砂锅,她撩起袖子张罗起来,一面道:“我最会熬粥了,是以前在太学里学来的本事。不加别的,就只煎白米。煎得稠稠的,起锅的时候放些糖,最养胃了。我做给你尝尝,好不好?”
珩的脸上有了笑意,他到底不是十恶不赦的人,即便瘦得颧骨突出,静的时候眉眼依旧是温暖的。他看着她道:“我饿得厉害,却不能吃东西,想来是要饿死的。这是报应吧,自己吞不下硬要抢食,到最后抢来了,竟张不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