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系绊(第2/5页)
弥生脸上暗淡下来,“母亲不懂里头缘故,横竖我对不起先帝,先帝临终把百年托付给我,我若是办不到,良心也不能安。”
沛夫人哼了声,“你就是个实心眼,什么香的臭的都往自己身上揽。要论对不起,也是九王对不起他阿兄,与你有什么相干?先帝到底是高估你的能耐,还是有意在拖累你?他知道你和九王的关系,才把这个烂摊子交到你手上,无非是利用你们之间的感情来牵制九王。你着了他的道,一辈子就要交待在他们父子手上。我问你,你和九王如今怎么样?他的心可还在你身上?”见弥生不言声,又道:“百年在位,你虽是太后,可这种尊崇不要也罢。阿娘是过来人,知道里头的苦处。活不成男人就活孩子,你眼下两手空空,拿什么安身立命?依我说,不如将九王推上帝位。鲜卑人和咱们祁人不同,弟继兄妻是寻常事。若是他真心待你,封你为后,谁又敢说半个不字?”
弥生对她母亲的论调感到惊讶,真要如她说的这么简单,想来也是美满的。可惜当的是祁人的家,他继位之后还有个元妃眼巴巴地在等着。轮不到她当皇后不说,也害得王宓葬送青春,连改嫁都不能够。
她乏累极了,歪在胡榻上摇头,“阿娘别说那些了,越听我越难受。他说将虎符交由太皇太后发落,等朝局稳定下来就带我走的。”
沛夫人低呼:“私奔不成?”
这话反而叫她安下心来,九王有鸿鹄之志,会撂下这大好河山才怪。现在是安抚弥生,看来离夺位也不甚远了。
“你们的事能传到你阿耶耳朵里,王家势必也早已听说了。这阵子两家明里暗里较量得不少,看来干戈一时半会也停不了。你大兄正查这话的来源,查到了必定上书圣人严办。不过我倒觉得这件事不算坏,既然闹得尽人皆知,往后也就没什么可避讳的了。”沛夫人拢着暖兜怡然笑起来,抬眼看看这长信殿,啧了一声,“地方是不错,就是太冷清了。我瞧来瞧去还是正阳宫好,承天接地,有人气儿。”
母亲话里的意思她也知道,不过不愿继续说下去,伺机打了岔道:“阿娘去看过佛生吗?她这几天要生了吧!”
沛夫人原本不太上心,见她眼巴巴的样子知道她要说什么,无奈道:“我回头出宫去瞧瞧她,总算她叫我一声家家,这会儿是她艰难的时候,不帮上一把,你阿耶面前也说不过去。只是听说十一王不成了,已经在挨日子,不知能不能见到孩子出世。若是走得凑巧,红白喜事不好放在一块儿办,满月酒得摆在太尉府喽。”
没过两天,佛生就生了。是个男孩,落地有八斤重,母子均安。
弥生很高兴,想出宫去探望,但忌讳上次闹出来的传闻,到有正经事的时候反而不好走动了。后来又传来消息,说十一王殁了。弥生听了有点难过,说不出是为佛生,为孩子,还是为那素未谋面的姐夫。
元香给她的手炉里重新添炭,一头道:“自打外面有了殿下和九王的传闻,王氏打压谢氏真是不遗余力。家下几位郎君位高权重,难免有些赃贿事。再加上衙门里办差略有疏漏,王氏一门便小题大做,每每上疏弹劾,恨不得置谢氏于死地。”
弥生皱起眉来,“用心倒是险恶,先制服了谢家再来制服我吗?夫子怎么说?”
“九王殿下奇怪得很,并不表态,大有作壁上观的意思。婢子猜他也难做人,王谢缠斗,他帮哪家都不是,只有置身事外了。”眉寿道,“不过昨日和尔朱太傅在凉风堂舌战,委实精彩得很。婢子没念过书,他们口吐莲花我也听不懂,只知道大抵是为军务。太傅指殿下威权在己,一手遮天,殿下斥太傅深谋误主,自取其咎。这梁子是结下了,看来少不得要向圣人施压处置太傅。”
尔朱文扬怎么发落她不在乎,唯独王谢的争斗他冷眼旁观,难免叫她心生疑虑。她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两家矛盾越大,朝堂之上的利弊分化就越明显。说来说去他和王谢都有牵搭,火势蔓延不到他身上,但是百年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弥生感到失望,她不懂得提防,别人说什么她都相信。吃了他那些亏,没有学聪明,还对他有指望。他根本从没想过要放弃这唾手可得的帝位,来来回回地骗她、利用她。这趟太后亲自请他还朝,大概又给他争足了面子吧!他真是到死都忘不了使心眼打算盘,难怪说要将虎符交给太皇太后,迟迟没有下文。其实太皇太后和他一条心的,交了也没有什么改变,他何尝打算撒手过?
母亲体谅她,家里发生的一些事也没有来同她说。她从元香这里听到这些,心里总归不舒服。王家不过仗着王宓是乐陵王元妃,真要为难谢氏,她也不会冷眼旁观。夫子这和事佬做得不称职,他想一直这么中庸下去,把姓谢的都当傻子了。
元香心眼伶俐,总能刺探到宫城之外的消息。看她脸上不是颜色,计较再三方小心翼翼道:“殿下日后多留意九王妃吧。殿下深居宫中不问世事,自从外头有了谣言,她逢人便哭天抹泪地诉苦。诰命夫人里个个都知道她过得悲凄,言下之意大有太后勾引小郎的意思。我瞧外面这些传闻,恐怕有大半是从她嘴里散播出去的。”
弥生咬牙哂笑,要坏她名声,却也不怕连累自家夫主!这女人大约因爱生恨疯魔了,才会做出这样没脑子的事来。因道:“那天大妇进宫来说,红白喜事不出月,不在一座府邸办。你回头派个人去问问,小世子满月酒是不是设在太尉府。到时我也趁这把东风出宫去,会一会那位满腹牢骚的摄政王妃。”
元香有些吃惊,“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呢?”
“我不能这么懦弱下去了,自己不成就,死了也罢。但是谢家百年基业,不能毁在我这一代。”她把手里的暖炉一掷,炉子盖儿滚脱了,膛里的炭火落在莲花砖上,火星子四下飞溅。她倚着靠背冷冷道:“不管九王是什么打算,也不管我能不能守住先帝的基业,总之王宓留不得。”
就算她自私一回吧,万一夫子真的称帝,是不是会立王宓为后?难道她经历了这么多,到最后要为他人作嫁衣裳吗?即便他后宫无后,也不能白便宜了那不着四六的王家女郎!
元香点头道是,“不过殿下同她毕竟是妯娌,亲自处置怕是不好,是要交由太皇太后办吗?”
弥生心里恼慕容琤,憋着劲地要叫他为难,“就要九王亲自处置,他想王谢兼得,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她推开窗看,太阳无力,挂在天际白惨惨的。长信殿有棵上了年纪的梧桐,天冷掉光了叶子,参天的枝丫上安了个老鸹巢,无数的短枝交错出巨大的船形,从底下看上去苍凉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