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第2/3页)

林玉婵:“弗里曼!”

这次是喝止。她不想像史密斯一样,把这个蛮力黑女人当自己的私人打手。让她给自己解个围,不至于被王全绑架,就够了。

路上行人看到此处有人行凶,不敢靠近,远远站定,兴奋地看。

王全攥着碎掉的眼镜,心有余悸地看着林玉婵,颤声道:“姓名籍贯年龄都对得上,你……你休想逃跑!也别以为卖身契不见就万事大吉。我派人去南海县城,有你当初的买卖记录!你等着,休想逍遥法外!”

一边说,一边连滚带爬地离开。

林玉婵略一思忖,起身追上。

圣诞刚刚裁衣完毕,抹掉身上的粉笔印,大步跟在她身边,气势汹汹地问:“还要揍吗?现在揍他我会被逮捕吗?”

林玉婵:“不用。”

但是不能让王全就这么走。

王全那几句气急败坏的威胁提醒了她。过去她在暗,王全在明,她躲着点就行;如今两人撞见,王全又不肯跟她“相忘于江湖”,迟早是个□□。

什么“南海县城里存留买卖记录”,也许是真,也许是诈,不能冒险任他去查。

圣诞过几天就登船赴美。不能永远当她的保镖。

林玉婵让圣诞盯着王全,快速扫一眼周围马路,跑回那个画着铜钱标的裁缝铺。

“老板!从群众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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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全火急火燎地往回走。平时舍不得坐出租马车,此时也咬牙,招手叫了一辆。

“快,快停车,去……”

得赶紧回去,给广州的熟人写个信,非得把这林八妹的底细挖出来不可!

他正愁没有财路,苍天不负有心人,让他撞见这个女仔,给他送钱!

马车停稳,王全没来得及上去,忽然觉得周围气氛有些不太对。

本该是麻木围观的群众,此时却显出异样的神态。

为什么这些人,看他的眼神都凶巴巴的?

王全脑子还没推理出所以然,身体不自觉打个寒战。

一个裁缝铺店主,套着套袖,握一块磨剪刀的油石,朝周围人说:“就是这个人!”

随后,又是几个年轻汉子踏步上来,一言不发,恶狠狠地瞪着王全。

他们服装各异,都是各行各业里最寻常的小人物,不知什么来头。

一个绸缎庄伙计朝林玉婵拱手,和蔼问道:“姑娘,可伤着了?这人跟你什么仇?别怕,有咱们湖广同乡会,不会让你被外人欺负了!”

王全目瞪口呆,不由戴上眼镜,随后发现镜片全碎了,什么都看不清。

他初来上海几个月,自以为摸清了洋场规则。谁知今日,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海关的人怜香惜玉,向着她也就罢了;她不知从哪买了个奇形怪状的保镖,他占不到便宜,也可以忍;可为什么这许多身份各异、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居民店主,也都站在她的一边?

湖广同乡会又是什么鬼?为什么好像从天而降似的,一瞬间涌现许多人?

他也是广东人啊,为什么没人通知他参加?

任他想破了脑子,也想不出,一个身价十五两银子的死妹仔,为何会有这般人缘。

为何,会有人像对待自己的姐妹一样,跟一个贱籍奴婢嘘寒问暖。

有几个壮汉已经将林玉婵护在身后,扭住王全的仆人,指着王全鼻子质问:“你到底什么人?纠缠这姑娘,是何居心?”

王全欺软怕硬,不自觉的语气有点萎:“我、小人是这妹仔的主人……”

咚!

没等他说完,一记警告的拳头已经落在他手中文书帖袋上,袋口大张,纷纷扬扬的纸片乱飞。

这可是跟海关的巨额合约。王全连忙撅着屁股捡。

在广州时,飞扬跋扈、盛气凌人的大掌柜,眼下连捡个东西都没人帮忙。

等他起身,面前矗立了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伙计,明显是刚刚赶来,胸膛起伏喘气。

“这位老板,”他皮笑肉不笑地一作揖,号服袖子上绣着“义兴”二字,“这里是租界,文明地皮,不兴大呼小叫。阁下再乱来,小心进巡捕房吃大棍。”

说着嘴一努。果然有几个巡捕扛着大棒巡逻。其中还有个洋长官,腰间挂着手铐,在路边笑眯眯看戏。

并没有过来干预的意思。

王全张口结舌:“你、你是她什么人?”

他也是几十年的大掌柜了,有识人的眼光。这义兴伙计一看就不像是遵纪守法的那一款,多半在道上混过。

难道……这就是林八妹背后的金主、大树?

“鹏哥鹏哥,”林玉婵彻底占据主场,心跳渐渐平复,乘胜追击,小声说:“这人骚扰我,非说认识我们,说我犯法,要拉我去衙门。要不是有这位黑姐姐出手相助……”

对石鹏,她可以稍微透点底。

石鹏脸色一臭。林姑娘这暗示简直一目了然。那句看似无心的“我们”,表示这眼镜茶商跟苏敏官大概也有过节,不能不防;至于“犯法”……

谁没有点犯法的前科呢,绝不能让他说出去。

苏敏官不在,石鹏全权拿主意。

而石鹏禀性难移,对付这种流氓无赖,也有个很简便的流程。

石鹏给林玉婵一个“明白”的眼神,喝令几个义兴伙计,把王全连拉带架,推搡着路上走。

“来来,请到商号里细谈,别为难这姑娘。”

王全绝望地扭着脖子,这些年的憋屈苦闷瞬间上头。望眼欲穿地看那个洋人巡捕。

洋大人诶!这都不管?

这里是租界,不是大清地界。洋人不是讲规矩、讲法制么?不求为民做主,起码不该眼瞎吧?

他可不知,巡捕房逢年过节都收义兴的礼,方才又被石鹏塞了几角银元。看看这里既没见血也没群殴,不过是几个华人菜鸡互啄,谁耐烦管这闲事。

王全被簇拥到最近的一间义兴加盟商铺——裁缝铺里。过不一刻,又被簇拥着出来。

石鹏挥着几份手写文书,满面笑容:“这就对了嘛。这位小娘子和阁下素不相识,是你眼镜太花,认错了人,这才上去拉拉扯扯。如今你也承认是误会了,情愿赔礼道歉。以后若是敢上衙门颠倒黑白,这保证书就是呈堂证供,这里的左邻右舍都是见证人——瞧,您的手印儿在这,做不得假。要再检查一遍吗?”

巡捕刚才瞎眼,此时却忽然重见光明,也追上去痛打落水狗:“不知道租界的规矩么?再闹事,小心吃外国官司!”

王全心如死灰,不敢看林玉婵,咬牙切齿好久,才道:“好,好,如今你有本事了!反过来欺负到主子头上了!”

林玉婵冷冷道:“过奖。”

王全忿忿不平,张张嘴,待要撂句狠话,发现自己实在没什么可以再威胁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