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第2/3页)
不过好在逃过一劫,什么“昨天想这样”、“昨天想那样”,让他自己想去吧。
她把自己洗干净,对镜一照,又气得三魂出窍。
“苏敏官,”她揉着肌肤上一片片毫无章法的红痕,隔空质问,“你是乾隆吗?!”
这人比她想得还可怕。铐着一双手,居然还能……
真想让他永远铐着。栓根绳,想带到哪带到哪。
她裹了被子,摇铃叫小厮,隔门吩咐一大串。
洋人的酒店就是服务一流。大概接待多了这种身份成迷、荒淫无道的贵客,小厮说一句答应一句,半个字不多问。
先让人换了床具,然后问少爷太太早点吃什么。林玉婵试探说一句“狗不理包子”,过了半个钟头,居然真给买来了,白花花、热腾腾、鲜香不腻的大包子,“狗不理”高师傅本人亲手蒸出,是近来享誉津门的“天津三绝”之一。
等天亮了,又有人从市场回来,按林玉婵描述的身材,里里外外置办了几身男女成衣,连同鞋帽,一齐送进房间。
林玉婵穿好新衣。此时又有人敲门,送来一大罐黄烟,以及一盒洋火柴。托盘上还额外提供了大烟膏,大概以为这房里住了烟鬼。
林玉婵把大烟膏退掉,黄烟留下。苏敏官赤着上身,将双手放在英式樱桃木写字台上,手肘下垫了林玉婵的旧衣。林玉婵按他指点,用湿布包住他的手腕。一小撮黄烟放在手铐的金属连接处,用火柴点燃了,再用纸卷成小吹管,慢慢的吹。
这是洪门昆仲用无数经验教训换来的古老智慧。百试百灵,只是花时间。
而且吹的人比较辛苦,鼓着腮帮子,气息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还要掌握方向。不能让烟灭掉,也不能烧了手。那摇头晃脑、认真而投入的劲头,活像科场里舞文弄墨的八股专家。
两个人静静并排坐,轮流吹烟,不时抬头,嘲笑一下对方的窘态。
然后接吻,亲掉对方唇上沾的烟味,不知不觉就十几分钟过去——
“啊!”
苏敏官急缩手,包手的湿布被烫出一个小黑点。
林玉婵哈哈大笑。
苏敏官忍不住跟着她笑,欠身吻她颤动的脸蛋。
他一颗七巧玲珑心,在外人看来晶莹剔透,角落里却也蒙着灰,附着许多难以消解的块垒。
直到那一刻,她的笑声如同细细的触须,探遍他的角角落落,拂去积年的尘。
他此时才真正相信,这个无名无分的洞房花烛并未折损她分毫。她依旧那么光彩照人,没有后悔,没有落寞,没有好像失去什么的哀怨。
他于是把肚里的一串腹稿,什么我会负责,赌咒发誓,变心遭雷劈,都咽了回去,轻声提议:“换个纸卷。”
“你打算怎么办?”林玉婵一边卷纸筒,忽然轻声问,“回去以后……”
苏敏官笑了,揶揄地看她一眼。
“我先休个假不成吗?”
他当然不会从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但说来说去,就是不提让她帮忙的茬。
苏敏官抖掉烧黑的烟灰,敲敲手铐听声音,第三次站起身来,把锋利的王麻子剪刀固定在桌缝里,拉开蓝光闪闪的刃——
咔嚓!
精钢被慢火烧脆,几次尝试,终于投降。剪刀如切土块,将手铐碎成几段。
苏敏官慢慢分开双手,活动一下僵直的手腕。
满打满算才过去一天,却好似蹲了几年的班房,不太适应这种毫无束缚的感觉。
林玉婵欢呼,检查他红肿的手腕肌肤。
“我让人买了药膏……”
他没回应这句话,一言不发,张开手将她抱起来,抛回床上。被子翻起大波浪。
林玉婵惊叫:“我不行——”
苏敏官长笑出声,安抚地吻她脸蛋,有节制地享受自由。
“欠着。欠着……这样也欠着。”他嚣张地耍无赖,“叫你昨天欺负我。”
林玉婵圆睁双眼,对他这颠倒黑白的能耐深感不满。
到底谁欺负谁!
她跟他较着力,被翻过身子的时候,扭头,可怜兮兮说:“疼。”
一个字是定海神针。他慌忙住手,把她抱到身上拍拍,小声保证:“下次就好了。”
“想要姜汁撞奶。”
苏敏官:“……你有钱。自己买去。”
话虽这么说,谁也不愿出门。林玉婵在掉血,况且由于某些难以启齿的原因,走路都觉得别扭。两个debuff合起来,她只想床上躺着。
况且,冬日的天津卫气温骤低,一夜之间,海河盖了盖子,船只被冻在水面上走不动,码头工人力夫们全都放假歇业。窗外结着白霜,罕见的一片萧索。
只有屋内热气腾腾,散发着让人眷恋的舒适小窝的味道。
烧个手铐,花了一整日工夫。再要一顿饭,不觉就天黑。
倒也不着急回上海。在古代出行得看老天爷眼色。眼下海河结冰,洋人轮船迟迟不来靠岸。至于走陆路,因沿途有战乱,带着个女眷,更是想都不要想。
林玉婵以为第二夜自己可以睡个好觉,但她完全低估了那个喝多了Gemada的小男孩,几年来他头一次放下买卖生意,没有决策重担在身,他又闲不住,所有精力都用来探索各种胡天胡地的可能性。又没有手铐限制,简直要上天。
林玉婵被他按在意大利文艺复兴式雕花长椅上,悔不当初,只能守紧最后一道底线,随他发挥吧。
她只负责到点吃夜宵,好好养身子。
他胸中存货不少,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酒局里听来,闲书里看来,此时终于可以阶段性的实现。但问题是,理论和实践有差距。那些男人吹的牛,男人写的书,里面的伎俩未必讨姑娘喜欢,有些点子甚至让姑娘很难受。苏敏官虽然天分高,但有时还需要点拨一下。
于是到了后半夜,林玉婵觉得自己成了临时人生导师,被窝里跟苏敏官探讨各种奇奇怪怪的生理知识,有些她也不是太懂,好在有现成的人体模特解惑。简直好像回到了半夜读《国富论》的时候。最后俩学渣先后撑不住,扎在枕头里一睡不起。
这一睡就睡到日上三竿。小厮敲门,说给少爷太太定到了最早一班的洋行船票,十日后启程。
林玉婵悲壮地下决心,这十天绝对不能都这么虚度!
她笑盈盈看着苏敏官穿衣。天津卫人民的审美不错,衣衫风格虽然偏老成,却有一种意外的厚实稳重感。让人觉得这个大老板日进斗金,无所不能。
……当然,也是他自己底子好。就算披块布,都是全雍和宫最帅的喇嘛。
但当苏敏官戴上帽子,有点别扭:“不合适。”
好容易托人买到的缝了假辫子的帽子,中年秃顶人士专用,式样就没得挑了。关键是照着北方旗人的头型来的,苏敏官往头上一扣,帽檐直接过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