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第2/3页)

她尽量抿出微笑,改口问:“我能怎么帮你吗?”

苏敏官轻微地摇摇头。

“我以前,觉得前辈们痴傻,为着一个不可能的目标,浪费钱财和光阴。”他忽然低声说,“可是我也并不比他们聪明,只是经事少些而已。我本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足够警惕,足够果决,就会在这个世上立于不败。”

他自嘲地笑笑,伸手闩门,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可是我未曾想到,只要在这中国大地上,大部分人的命运,都掌握在那一小拨愚蠢恶心的人手里,说什么‘我命不由天’的话,都纯属自欺欺人。

“你知道吗,当时我以为你的案子没有转圜余地,明知你就关在北京内城的哪个漏风的小屋子里,我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我真的有冲动,一把刀杀去紫禁城,哪怕落个千刀万剐,也要那里头的男男女女知道,别人的命不比他们的贱!”

他慢慢松开拳头,扭过脸,掩饰那一瞬间的失态。

露娜被人不爱惜地全速前进,轰隆的引擎声震着船板木墙,在他眼中震出颤动的微光。

林玉婵向下扳他的脖颈,踮着脚,在摇摇晃晃的船舱中,费力地吻那双迷茫的眼睛。

“他们迟早会知道的。”她轻声说,“不过,也许要很久。也不是一把刀杀去紫禁城就能解决的事。只要我们努力活着,一点点变得更强大,总会等到厚积薄发的那一天。”

“我知道。”苏敏官并没有被这个鸡汤式的预言安慰道,声音空落落的,“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了。”

她说:“你有我呀。”

苏敏官低头吻她。开始轻轻的,然后突然加重力道,发泄似的攫取她的呼吸,扣住她后脑,让她站不住,一次次意图明显的掠夺,把她按在空荡荡的墙角,作为回应。

林玉婵被他凶狠的进攻弄得喘不过气,突然间有点害怕,小小的推他。他却不似以往那样识趣,反而箍得更紧,肆意贴她肌肤,仿佛一株和她共生的藤蔓,在无边的海洋里蜿蜒缠绵……

终于,趁他换气的当口,林玉婵挣扎着偏开头。

“阿妹,”苏敏官拨回她的脸,眼中带着深沉的燥意,突然说,“你会一直喜欢我吗?”

林玉婵微微怔住,点点头。她觉得这个问题根本不用问呀。

“以后也会?”

她“嗯”一声。

“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哪怕我今后一无所有?哪怕我还会惹你生气,会做傻事?”

他确是什么都没有,身边只剩一个她。明知这些问题一个比一个可笑,却还是忍不住迷失在幼稚的自我怀疑里,沉溺在她一次一次小声应和中。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没有神明祖先的认可,没有卖身的死契。等浓情过去,等她发现他其实不过缺点一大堆的普通人,等她腻味了他的那些小聪明和套路,等她习惯了和男人的亲密纠缠,她——还会这么笃定地点头吗?

许是他有些太放纵了。她忽然开始用力挣,抓住他手,提醒:“现在不行……”

苏敏官脸色微沉。她就这么防着他……

一颗心霎时被无数肮脏自私的念头占据。他不听又怎样,这船已不是他的,他照样可以在上面为所欲为。他可以让她生个孩子,然后就永远拴住了她……

他用力咬她双唇,听她嘶的一声抽气,然后猛地放开她,转身,面盆里捧出冷水,给自己洗脸。

林玉婵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背影,一瞬间觉得有些陌生。

苏敏官又仔细洗着手,背对她,半晌,才闷闷地说:“我没想。”

林玉婵用手背擦唇角,舐到几不可查的腥甜味。

他又说:“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让你永远不生出离开我的念头。

她从包裹里取出他的睡袍,低声说:“你需要休息。”

仿佛应和她的话,船头钟声敲响,走廊里的灯被人渐次灭掉,提醒乘客就寝。

林玉婵摸出火镰,摸索到墙上的灯。

露娜被人大刀阔斧地改造得面目全非,幸好舱房内油灯的位置没变。

她吹熄火。灯光明灭,最终固定在一个昏暗微黄的亮度上,照出一高一矮两个模糊的影子。

苏敏官不知听没听进她的话。他擦了手,又出去打水刷牙,又找出小剪刀修指甲,然后又用肥皂洗了一遍手。全程沉默。

林玉婵于是也自己洗漱。刚擦干净脸,忽然身子一轻。苏敏官冷着脸,把她抱到那狭小的单人榻上,开始剥衣服。

林玉婵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赌气任性也有个限度啊亲!

“我刚才不是说……”

“答应你。别动。”

苏敏官看她那警惕十足的样儿,总算有点展颜,略带揶揄地看着她,忽然伸手,轻轻挠一下她锁骨下的肌肤。

他新修指甲,又用心磨过,倒是一点不疼,反倒有些痒。

他自己完全没有宽衣解带的意思,依旧衣冠楚楚,从脖颈到腰际,每只扣子都规规矩矩地系着。只是挽起一双袖子,露出干净灵巧的双手,继续飞快地剥她衣服。

林玉婵倏然间脸红过耳,扭扭捏捏的躲到墙角,去抓被子。

“你干什么……”

被他欺身追来,面无表情地按住,轻轻吻下去。他的齿间有进口牙粉的香甜味。

她的身体又薄又轻盈,好像早春绽放的花瓣,软而凉,披着寒露。被他一寸寸吻得战栗,情不自禁地舒展起来,轻柔地把他裹住。

“让你开心。”

他冷静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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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中的上海港寒意料峭,黄浦江出海口已经结了若隐若现的冰。“女武神号”蒸汽轮船破冰而来,缓缓靠岸。

码头上焦灼地等待着一群人。博雅公司的大小员工站在寒风里搓手。

“林姑娘!”

“妹仔!”

“老板!”

看到林玉婵全须全尾地下船,一群老老少少高兴得什么似的。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一股脑拥上去。

“我还以为你这次凶多吉少呢,呜呜……”红姑止不住抹眼泪,压低声音说,“吓死我们了……”

“三娘时常惦念你,以为你要流放在北方了,怕你冷,还织了围巾帽子托人送。”常保罗手捂着耳朵,有点不好意思,“好在你没事了,放心,今年棉花价格高得离谱,每磅六便士打底,几乎是躺着赚钱,实话说我这薪水领得都受之有愧,嘿嘿……”

林玉婵下船时原本还沉浸在“急着复工”的心态里,脑内的待办事项列了一大串。可是听到这些熟悉的语气,看到几个月没见的各位老朋友,也不知怎的,眼泪一串串往下掉,怎么憋都憋不住。

平日众人专心工作,努力赚钱,有时候为了业务上的矛盾,也会拉下脸来吵几句。可是不知不觉间,这个性格各异的小集体,已经相处得如同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