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灵魂融合(第2/6页)
她声音一停,向我抛了个眼神,意思是轮到我了。我把五官攒成一团骂道:“程复给我们的敌人当走狗,绞死真是便宜他了,为什么不让我们每个人都插上一刀……”
其实昨天我骂的是同样的话,但周围的人对此毫无察觉。他们重视的是愤怒,情绪传达到位即可。
每个人都在歇斯底里地谩骂,到底谁在倾听?我右侧的一对男女,两个人同时表达着两种观点,男人在批评AI对人类的罪行,女的则在痛骂程复。所谓的讨论根本不存在,房间里充斥着谩骂声,而他们并不需要倾听者。
赵仲明从六岁登上利莫里亚,每天都要骂上10分钟。你若不愤怒,他们就会将你拉去接受一周的思想教育。赵仲明也是在八九个月之前才了解到,愤怒是正心片的副作用。告诉他这个秘密的人究竟是谁我想不起来,只记得他们一起将正心片碾成粉末,混着洗脸水冲掉。
我和赵仲明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学会友好相处,他接纳了我的灵魂,而我也适应了他的身体、他的过往、他的世界。
“换脑”后的整整一周里,我经常性地怀疑那次手术的真实性。苍白的灯光、面部模糊的医生、嘈杂的噪声,这些真的发生过吗?
但这种想法我又觉得荒诞可笑,我就是程复,因为我能想起程复上天入地又下海的所有记忆。我记得丁琳的眼泪和施云的笑容,记得穹顶的云海落日与大洋之下的幽蓝鱼群。
这些都是程复独有的经历。
在适应赵仲明生活圈子的半个月里,越来越多的故事在我脑海里不断涌现,就像一枚枚烟花炸开照亮夜空。
电铃声响,室内恢复安静。每个人都收敛了情绪,开始整理衣服和鬓发,安静地回到座位上,就仿佛刚才的狂风暴雨从未来过一般。
一位60来岁老将军的投影出现在我们面前,看他的肩章应该是一位上将,他眼睛里燃烧着同样的怒火,握紧拳头对我们鼓励道:“孩子们,只有战斗到底,我们人类才能取得胜利,而胜利的希望,就在你们的肩上。牺牲,是光荣的!每一场胜利都是用牺牲换取的,牺牲越大,就越接近胜利。人类不会灭绝,只要我们掌握基因技术,人类就不会灭绝。而我们的敌人——AI,早晚有一天,会因为盲目扩张、资源浪费,成为我们的手下败将。所以,我们一定要心存希望,不能放弃!只要坚持,就会胜利!胜利即将到来,你们听到了吗?孩子们,欢呼吧,让我听到你们的声音!”
老家伙们之于利莫里亚来说异常珍贵。这是一片被年轻人掌控的空中大陆,仅有的衰老只存在于影像之中,存在于被12区包围的那个神秘圆环之中。这里的人没有衰老的权利,超过22周岁的人都要被派往战场,有去便无还。
这里一批又一批年轻人慷慨赴国难,硅城的花姐却等不来祖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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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听室所在的这栋50层左右的银灰色管状大楼是利莫里亚最常见的建筑,它通过一道道乳白色的软管与其他建筑相连,每一栋建筑物都是蜂巢拼接起来的管柱状的,直通蔚蓝色的天顶。因此,这些建筑物看似还有另一个作用——撑起上方的天空。
天空像一个倒覆过来的月牙湖泊,因为天空的外围和内壁都是圆形结构,随着传送履带的前行,月牙依然能够保持原样。这样看来,这里的人就活在两道环状墙壁间,不过这个空间足够庞大,管状的蜂巢建筑物彼此林立交错,像极了热带雨林的藤条,杂乱却不失章法。而楼宇之间乳白色的通道与地面的传送履带则构成了这里的交通网络。
我所处的位置上空有一个巨大的Z7图案,这是第7区的意思。利莫里亚共分12个区间,生活着近百万人。
街上没有人“散步”,每个人都匆匆忙忙。他们大体可以分为两种人:一种是军人,另一种是青春期的孩子。每个人都青春靓丽,街上看不见中老年人,我这几天与数千人擦肩而过,没见过一个中年人。
这里的街上没有商店、书店、酒吧、咖啡厅等建筑,没有任何店铺,空旷的街上每隔几百米就只有一座维护治安的岗亭。身着黑色警服的年轻陆警注视着远方几个愤怒挥舞拳头的十七八岁男孩,而他们挥舞拳头的对象只是面前的显示屏上程复的照片。
“叛国贼,为什么我不能亲手杀死他!”
“给他判绞刑也是便宜他了,如果我是法官,一定要把他浑身涂满油,架在烈火上,慢慢地烤死!我要听到他痛苦的哀号,我还要听到他的忏悔!”
年轻人的职业无非是陆警与军人两种,街上除了居住区之外的工作区也只有军队、警局与学校三种。
第3飞行大队109团的驻地在第10区。前往第10区的路上,传送履带穿过一座广场,广场上正进行着大学生和中学生的集会。人们喊着口号,无外乎也是借着程复被绞杀、间谍盗尸两件事,表明学生们战斗到底的决心罢了。
年轻真好,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单纯地用来愤怒,尽管他们根本不知道所谓的真相。
没有人会深究,因为太聪明的孩子活不到毕业。这也是我们这群遗留人不受待见的原因。而原生人在出生之前就已经去除了基因的情绪模块,所以在15岁便能为利莫里亚提供服务。那个年纪的我,还在学校因为无处发泄的荷尔蒙打群架。
我不断地提醒自己这是赵仲明的记忆,倒不是我有多么尊重他的“遗产”,我只是担心,我会忘了自己究竟是谁,但是我们记忆的融合已经成为一种无法避免的趋势。这些天来,很多语言与行为都不是出自我的本意,而是大脑中有一股能量很自然地喷薄而出。那时候,我更像是跳出来的旁观者,观察着自己的思维如何自动和他人沟通。
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要让赵仲明在不经意间说出那些只有程复才知道的“秘密”。
109团位于第10区与第9区交界处的一座高塔的中层空间,从宽大的玻璃向下望,能够看到第9区街道上两条黑压压的陆警人流。10余台记忆扫描仪被运进第9区,新闻中提到的记忆筛查开始了!
爱因斯坦他们到底藏在哪里?如果真的有学生或者军人掩护他们,这番兴师动众的筛查绝对不会无功而返。只要有一个人注意到了异常,筛查仪都会做出反馈。
“难以置信啊,这群孙子竟然潜入了利莫里亚。”
一位小个子机动队士兵左手搭上我的右肩,闲着的手叉着腰,俯瞰着楼下的动静。
看样子他应该是个华人后裔,脑瓜子圆得像颗黄豆,两粒小芝麻眼睛镶嵌在两撇倒八字眉毛之下,一张吹火口仿佛总能讲出一些耸人听闻的消息来。看到他的时候,脑子里有枚烟花炸开了,赵仲明的记忆瞬间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