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烟波千里家何在(第16/19页)

裴仲桁弯腰从木盆里拿了一件拧干的衣服,撑开来,甩了几下,然后搭在绳子上,又细细把褶子撑平了。阳光照在他白粗布汗衫上,袖子卷到小臂,但扣子一直扣到了领子,穿得规规矩矩。面容沉静,头发没有发油的支撑,有些蓬松地下垂。眼镜反射着太阳的光,整个人都发着光一样。大概晒得有些久,面皮有些微微泛红。南舟看得有点出神。

裴仲桁又弯下腰,这回手里拿是她的长裤。她见状,脸一红,急走了两步从他手里夺过来,“我自己来……”然后也学着他的样子抖开了衣服,立刻闻到一阵淡淡的皂角清香。虽然布料粗糙,洗得却是干净。

“你竟然会洗衣服!”南舟忍不住感叹道。

他那头也没闲着,又拿了件衣服,甩开来搭在她旁边,“穷人家的孩子,没什么稀罕的。”

南舟听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一垂头见他胳膊上一片粉红色的包,“呀,你被蚊子咬成这样了?”

他垂目看了一眼,无所谓道:“没事,过两天就下去。”

南舟撩起袖子看自己的胳膊,奇怪道:“哎,居然我没有被咬呢!”然后看了看他,仿佛是参透了,“我知道,是你的血比较香,所以蚊子就挑嘴了。”

他唇角牵了牵,并没有说什么。

“昨天不是我睡在地上吗,怎么又跑到床上去了?”

裴仲桁只是很仔细地在撑衣服,连看都没看她,很不在意得说:“半夜咱们换着睡的,怎么你不记得了?”

南舟努力想了想,确实不记得有这回事了。裴仲桁又递来件衣服给她,一打岔便没再想下去了。

吃了午饭,太阳隐到云层后头去了。裴仲桁把晒干的衣服收了回来,坐在床边叠衣服。叠好的衣服方方正正、平平整整,每个细褶子都要撑平。南舟则坐在另一头啃着树上摘的枇杷果。她不爱剥皮,掰开啃了核出来,然后吸着果肉吃。

南舟看他一副贤妇持家的模样,莫名想笑。想着他若是个女人,男人们大约要争破头去上门提亲。这么一想,脑子里便是他绾了发髻,穿了旗袍,低眉顺眼地给丈夫洗衣做饭铺床的样子,分外觉得可乐。

裴仲桁抬了抬眼皮,“笑什么呢?”

“没,没笑什么。”说是没笑,却笑得更起劲。嘴里的枇杷核没含住,掉在了床上。

裴仲桁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枇杷性寒,吃多了仔细腹痛腹泻。”

南舟忙把果核捡起来,擦干净床,“对不住对不住,弄脏了二爷的床。”然后感慨道:“南岳的枇杷真是好吃,回头走的时候一定带上一批。其实我还吃到不少好吃的东西,回头等我有了本钱,就在震州开一家南北美食斋,把天南海北好吃的东西都放到一处售卖。”

裴仲桁微笑着听着。叠好了两人的衣服,并排摆放在床头,一摞是他的,一摞是她的。

“吃好了没有?”

南舟快速把最后半颗枇杷吃干净,“好了好了,咱们等下做什么?”

“写字。”

“写字?”

南舟这才想起早上有人送了笔墨纸砚过来,她还纳闷做什么用的,原来要写字?

裴仲已经走到桌边坐下,然后点了点砚台,“会磨墨吗?”

“会啊,不过二爷别嫌弃我磨得不好。”

“不会。”

南舟被他勾起了好奇心,磨好了墨,站在他身边看他写字。一张信笺裁成了两半,写上寥寥几句,什么“思君达永夜,长乐闻疏钟。”什么“相逢欲话相思苦,浅情肯信相思否。还恐漫相思,浅情人不知。”南舟没忍住,噗嗤地笑起来,“二爷诗性大发了,这是打算寄给哪家小姐的?”

裴仲桁没搭理她,统共写了二三十份,最后收了笔,方才问:“九姑娘要不要写几句?”

“写给谁?”

裴仲桁将刚才写好的纸一一折好,话里有深意,“自然是想给的人。”

南舟咬唇想了想,忽然脸上浮起一点霞色,然后拿了他放下的毛笔,取了半张纸,偏着身子不叫他看。不知道写了什么,脸含了羞意,写好后快速吹干了叠了起来。

裴仲桁看在眼里,挪开了视线。刚才吃了一颗她给的枇杷果,本来还觉得很甜,这会儿回过味来酸得要命。

南舟折好了东西,问他:“写这些做什么用?”

“放船。”

下午云厚,瞧着就像是晚上有雨。不过这时候天气将将好,风也凉爽宜人。两人又并肩踱到水边,望着水面,他忽然问:“会做船吗?”

南舟以为他问的是“造船”,便点点头,“不过工序复杂的很。”

裴仲桁微微一笑,“很简单,我教你。”说着抬手扯了一片芦苇叶。也不知道他手上有什么魔法,三两下那苇叶就变成了一条乌篷船。他又随意拿了刚才折好的纸,塞到了船篷子上,然后走到水边放了船下去。

南舟不知道他这是何意,只见他做了一只又一只,刚才写的纸几乎都随着船到了水里,又乘着风顺着浪飘到更远的地方。

他又折了一片苇叶,“你要不要自己也做一艘,好把你的字放进去。”

南舟点点头。两人肩并着肩坐着,他做一步,她跟着一步,反复拆折了几回,她的船也折好了,只是样子不大好看。南舟兴冲冲地把纸放进去,然后也学着他的样子送进水里。

水里远远近近有二三十条船,随着水波一荡开,看起来就很有些声势了。

“船能飘到哪里去?”

“心上人那里。”他说得随意。

南舟顿时红了脸,只当他打趣自己。可又有些气不过,她不过就给人写了一张,他写了那么许多。便是咕哝道:“呵!二爷的心上人可真不少……”

裴仲桁闻言转过脸来斜睨了她一眼,“只有一个。”

南舟并没有留心他的目光,只顾盯着自己的那条船,然后“呀”的一声。原来她做的那条翻了船。可裴仲桁做的那些却都完好无损地飘远了。

后头忽然传来人的厉斥声,“在干什么呢!”又听到那两个监视他们的喽啰回答道:“军师,他们在放船玩呢!”

裴仲桁和南舟齐齐转过身,见水寨的几个当家人正带着人在巡视寨子。

“放船?胡闹,谁知道是不是夹带了什么消息!”说着,军师叫人到水里把船捞起来,有几条飘得太远,只捞回来几条。军师叫人拆了,果然见里头有字。众人脸上顿时狠厉了起来。

土匪认字的不多,马奎先却还是读过两年书的,便叫军师拿了纸来看。众人问可是写了什么紧要的消息,马奎先看几张,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扔给了军师。

军师读给众人听,“请不要这样指责我:我在你面前露出一副太冷静、忧郁的面容;你我原是面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那普照的阳光照不到两人的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