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掠食(第5/10页)

我无言以对。门蒂说:“是我自己执意要加入的!我很有力气,打仗不比男人差。”她鼓了鼓结实的肱二头肌。

强尼的语气柔和下来:“那你的妈妈谁来照顾?”

门蒂的妈妈已经快六十岁了,是个瞎婆婆。瞎婆婆并不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已经战死了,她对待我们游击队员就像亲生儿子。很令人吃惊的是,她只需用粗糙的手抚摸战士们的面孔,便可辨别出大家的年龄、血统、相貌,毫厘不差。她很放心地把女儿交给我,是因为我与门蒂一样都是东方人。她很信赖我,并要门蒂叫我哥哥。

“守护者不会为难一个老人的。”门蒂满脸纯真地说。

守护者就是哈希人,哈希人奴役了星期五人,让他们种植面包树和果树,每年能收获大量的碳水化合物粮食。这让他们有足够的食物来贿赂人类,他们迷恋人类的体表腺体分泌物,就像人类迷恋抹香鲸的香味一样。如果人类愿意用分泌物与他们交换粮食,他们就愿意为人类养老。渐渐地,这种交易变成了一种习以为常的仪式:每周一次的天浴。哈希人遵守诺言,从来不主动伤害人类。要说他们是仁慈的“守护者”,倒也一点没错。

强尼直起身,背转过去,夕阳剪出他疲惫歪斜的背影,他叹了口气说:“将来,若有机会,我们一定去探望这位伟大的母亲。”

2594年那个冬天,天空竟然下起泥雨来。这种天气在奥克罗星是极其罕见的。奥克罗星气候干燥,高海拔高纬地区尤其如此。由于大气中长年飘着厚厚的尘埃,雨水裹挟着尘埃倾泄而下,就像鸟屎叭唧叭唧地往下掉。空气中充满了夹带硫磺气味的泥腥味,我们的呼吸越来越沉重,鼻子下挂着两道泥沟,强尼喘得就像风箱。他比我们土生土长的奥克罗地球人更不适应这儿的大气,而且他个子高,又抽烟,呼吸系统一直存在问题,可以说他的身体远比他的体形虚弱。但如果你见他吃力地弓着腰、步履沉重而试图去搀他一把,那你一定是疯了,他会推你一个大跟头,嘴上还不闲着:“娘的,你当老子是臼炮啊!”

在哈希人的围剿下,我们的部队不得不撤到更高海拔的位置,因为哈希人的身体结构和移动方式的特殊性,他们由低位往高位进攻是处于劣势的,我们居高抵抗的确是有效的策略。但是我们已经退无可退,海拔越来越高,空气越来越干冷,能找到的食物也越来越稀少。有时我们不得不劫掠星期五人、亚威农人的庄稼地。渐渐地,原来支持、同情我们的被奴役的土著居民也开始抵制我们。我们的行踪就像阳光在高原上投下的阴影,一清二楚。这让我们无处藏身,疲于奔命。

爱丁堡,这斜坡上的城镇,便是我们最后的据点。虽然大伙私下没有议论,但彼此心照不宣,丢掉了爱丁堡,所有的希望都将绝灭。

战斗是从南方的天空开始的。

那片天空就像被一块抹布擦过,黑鸦鸦一团雾云覆盖了我们头顶的天空,四野陡然阴暗了不少。那是哈希人的鹈鹱空中部队,“飞行员”是那些体格瘦小的亚威农人,他们倾泄下石块、木箭,试图把我们赶到爱丁堡的顶部。我们拼了命地往高处爬,由于地势倾斜,哈希人的地面部队没有采取紧逼战术,而是宽容地任凭我们占据高点。当我们撤到离爱丁堡至高点还有五百英尺的位置时,强尼朝天空放了一枪,命令部队掉头直下。大家都迷惑不解,爱丁堡下是深不可测的沟壑,里面泥流翻滚,乱石横飞,震怵得两岸的沙砾纷纷跌落。

“屎蛋人送给我们‘魔毯’, 我们怎能不领情?”强尼解释道,嘴角还挂着诡异的微笑。

“呯呯……”几声,几只鹈鹱从天空跌落,宽大的翅膀在地面上激起泥团无数。每一只鹈鹱的翅膀摊开足有波斯壁毯那么大,奥克罗星厚重的大气层造就了这种奇特的“毯子”,它们不是通过扑翼,而是通过翅膀的波状起伏滚动来获得浮力的。

“每个‘毯子’上坐五人。”强尼胸有成竹地命令道。

我们击落了几十只鹈鹱,把它们变成我们的“魔毯”。泥雨把斜坡冲洗得滑溜溜的,“魔毯”紧贴在斜坡上速降如飞,风从我们耳旁刮过,泥浆抽得我们脸皮通红,我们都眯上眼睛,美美地体验着这飞一般的感觉。我们当中只有屁墩一人有“小板凳”坐,照理说,他应该是最舒服的。可是这会儿,他正紧紧抱着强尼的腰,变形的五官挤成一团,组合出一种既兴奋又害怕的复杂表情,对循规蹈矩的星期五人来说,就算是追溯祖先的记忆数十代,恐怕也找不出这样刺激的体验。

“抱稳了!”强尼大喝一声,突然把鸟头拽起,魔毯腾空而起,漂亮地跃过一个高坎,利用魔毯自身的浮力,在空中足足掠行了二十米,着陆时,却又像悬爪收翅的信天翁一样平稳轻柔。

“这叫极限运动,在地球上火着呢。地球上有滑冰、滑草、滑沙甚至还有滑水,就差咱这滑泥了。”强尼驾驶着他的魔毯,还不忘向我们讲述地球往事。

当我们冲进谷底怒吼的泥流之中,宽大的魔毯在泥石流上如履平地。强尼叫我们把魔毯的两翼卷起来,这样,魔毯变身为狭长的摩托艇,在斗折直下的峡谷里疾行如风。密集的石弹不住地在我们身后击起丈余高的泥柱,但它们远远跟不上我们“摩托艇”的速度,那沉闷的撞击泥流的声音更像是欢送我们远去的礼炮。

哈希人被震怒了,屎蛋们、星期五人纷纷从高崖滚落,但奇怪的是,更多的屎蛋们却在崖沿上止步不前。

“这是怎么回事?哈希人为什么不敢追击我们?”我问强尼。

按常理他们不会害怕自上向下的进攻,居高临下是很容易取得战斗胜利的。

“他们下来容易,要上去可就没那么简单罗。”强尼轻描淡写地说。

是啊,多么朴素的智慧。球形的哈希人即使拥有成群“屎壳郎”苦力,要爬出万尺沟壑也是难于上青天,这正是他们忌惮的原因。

哈希人那些头脑发热滚下山谷的先锋部队下场可就惨了,我们甚至不必动用一枪一弹,泥流就直接吞没了他们。欣喜中唯一的伤感是,在俘虏里我们竟然发现了哲学家,他谢顶得更厉害了,光溜溜的脑袋就像是小一号的屎蛋。

这场置于死地而后生的胜利绝不亚于一次死亡时间内的63码射门,强尼表现了坎尼战役中汉尼拔一样的指挥天才。更妙的是我们飞流直下,一日千里。曾经我们以为再也回不到低纬度的家乡,而现在,在奥克罗星百年一遇的泥洪的帮助下,我们轻易地实现了战略大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