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杰克(第8/16页)

杰克羞赧地笑笑,没有再用一脸茫然来回应我,他明白,再掩饰已是多余。

“当然,你最神奇的还属在德克萨斯扑克上战胜门特的经历,这也是我唯一无法解释的地方。我奇怪的是,在没有看底牌的情况下,你怎么那么自信能战胜门特呢?”

“火车隧道自动补全效应,懂吗,牧师。”

“火车隧道?”我愕然,在这个百分之九十九的中国人还不知火车为何物的年代,一个中国人问我懂不懂什么叫火车隧道效应!

“一列长于一个隧道的火车钻入隧道后,当它的火车头钻出来而火车尾尚未钻入隧道时,站在火车隧道外的人可以利用经验和想象自动将这列火车补全,而不会认为这列火车是残缺的。很显然,门特根据台面上的明牌补全了我的暗牌。也许一个普通高手只能补全我的19手可能牌点,而门特却能补全20手,然而正是这第20手牌点让他害怕了。因为他是门特,能分析出所有可能的牌面组合,然而这种无懈可击地完美分析却又构成他的致命弱点,这就是前面六把我能偷鸡成功的原因。”

我点点头:“那么第七局呢?第七局你没看底牌。”

“是啊,门特也是这样想的。前面我连续六把偷鸡成功,无疑已让他怒火中烧,但还不至于失去理智,这时我只好表现得是我失去理智,在没看底牌的情况下,毫无根据地上大盲注并加倍跟注。他认为在双方都没有看底牌的情况下,风险是同等的,于是选择跟进。试想一下,连续七把被对手偷鸡成功,那是一件多么耻辱的事。可惜他错了,前面六把偷鸡,第七把我却不是。事实上,我是站在概率的有利面。”

“这怎么可能?”我困惑万分。

“发牌员。”

“可是发牌员是门特、查顿船长一伙的!”我尖声叫了起来。

“没错。”他抿了口辛辣的威士忌,轻咳了几声,“可这正好为我所利用。牧师您的花体书法,字母O总是像一个Q,而大写I的连笔又跟l很像,这是您的特征,荷官也有他的特征,只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作为一个有经验的荷官,他不会洗出一边倒的牌,而是会让玩家输几盘又赢上几盘,他精于此道。于是在前面六把我都拿了坏牌之后,我明白,我的机会来了。我一如既往的高调,一如既往的挑衅,看起来我的战略没有丝毫变化,不知不觉间,胜利的天平却已在偏向我。”

杰克的讲叙令我震惊。我曾经以为看穿了他的把戏,然而此刻我才明白,我对他了解得太少了。

“那么,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需要这艘船吗?”

“抱歉牧师,我不能,你可以理解为一个赌徒的心血来潮。”

“你不是一个赌徒。你更不会心血来潮,你的每一步都经过了精密计划。”

“我会告诉你的,牧师。”他掏出一副磨得黄而亮的骨牌,上面刻着谜一样的中国古字,看起来就像是某种巫术的道具。

“这是一种只能在岸上才能玩的游戏,到岸上,我会为你表演这门艺术。”

皇家船长号像一尾逆戟鲸在深色的海面上快速游弋,当它离马六甲港越来越近,海伦小姐的眉毛便拧得越紧,曾经无忧无虑的她变得敏感多愁。这不是说她仍在为上次考验杰克的扑克游戏伤心着,而是因为她的未婚夫亨利·布雷斯少校按日程安排,将在马六甲港登船,与她一同前往香港与泰勒勋爵会合,并在那完婚。亨利少校驻扎在马六甲港两年了,他一直在等候上级的命令,随时准备开赴中国。亨利少校的父亲乔治·布雷斯将军与泰勒勋爵是故交,乔治·布雷斯将军驻扎在印度德里。

说起亨利少校,那可不是一般的公子哥,他曾经是剑桥三一学院数学系的高材生,19岁时便以第二名的成绩获史密斯奖学金。后来他弃文从戎,读了桑赫斯特军校,参加了驻印部队,不久便升为少校,跟随印度海军提督乔治·懿律大人开赴远东。在外人看来,一表人才的亨利少校实在是前途无量的金龟婿,可是海伦小姐却偏偏看不上眼,而且她看上的居然是一个不名一文的中国人。

这时海伦小姐是多么希望心爱的人能与自己站在一起,承担这世俗的压力啊。可是在牌桌上洞若观火的杰克在生活中却是木讷不堪,他对海伦小姐的忧虑毫无察觉,对身边的议论也是浑然不知。

“杰克。”海伦望着她的“魔术师”,欲言又止。

“嗯?”杰克从凝固的思考中苏醒。

“你了解我吗?”

“我了解你,小姐。”杰克很诚恳地说。

“那么,我是怎样的?”海伦稍稍收拾自己激动的情绪。

“你,聪明、美丽、善良……”

“杰克。”海伦冷冷地打断他,“难道你们中国人从来没有掌握恭维一位小姐的语言吗?我不想听那些!”

杰克无语。他茶色的眸子里倒映着海伦期待的表情,目光突然变得模糊:“海伦,我爱你,超越了虚浮的词藻,就像你之对于我,超越了地位肤色宗教甚至……时间。可是,我不能爱你。我们就像擦肩而过的两艘船,终将渐行渐远……”

这番话令远远聆听的我也不禁触动,而真正的倾听者海伦却是一脸茫然,她读不懂古老而晦涩的汉语。“你说什么?”她问。

“一个中国的笑话,从前有个懒媳妇,不爱劳动……”

“一点也不好笑。”海伦很失望,她的心冰凉若水。

我咀嚼着杰克的这番话。

“好吧,海伦,我们来玩你喜欢的占卜游戏。”杰克突然提议。

海伦黯然的眸子里稍稍浮出一丝暖意。

“如你所说,牌有牌语,花有花语,数字也有数字的语言。”杰克摩挲着纸牌,他的手指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笨拙过,海伦不解地望着他。

“今天我们不玩吉普赛算命,而用牌面的数字来占卜好吗?”杰克露出很虔诚的神情。海伦点点头。

杰克给她与自己各发了三张牌:“与21点一样,10、J、Q、K都当作零,把三张牌按次序组成一个三位数,那就是你的命运数字。”

“唔……我的是220。”

“那么,你能猜出我的吗?”

“284。”海伦说完迫不及待地翻开杰克的牌,果然如此。聪明的她很快明白了这个小把戏。在西方,早在2000年前毕达哥拉斯建立了一种“万物皆数”的哲学观,他将宇宙定义为数及其关系的和谐体系,这种数字宗教深深地影响了西方社会。毕拉哥拉斯在研究中发现了一组神秘数字:220和284。它们互为对方真因数之和,就像人与人之间的“相亲相爱”,因而得名友爱数。友爱数是如此稀少,它的神秘气质在魔法、占卜、巫术之中大行其道,相爱的男女们时常把这两个数字绣到定情信物上,以象征爱情的天荒地老。痴迷于占卜游戏的海伦岂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