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 火(第8/10页)
这时阿古力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李工,你看!”他指着巷道顶说。他指的是几根粗大的帆布管子,那是井下通风用管,现在它们瘪下来了。
“天啊,什么时候停的通风?!”李民生大惊失色。
“两个小时了。”
李民生用对讲机很快叫来了矿通风科科长和两名通风工程师。
“没法恢复通风了,李工,下面的通风设备:鼓风机、马达、防爆开关,甚至部分管路,都拆了呀!”通风科长说。
“你他妈的浑蛋!谁让你们拆的,你他妈找死啊!”李民生一反常态,破口大骂起来。
“李工,这是怎么讲话嘛!谁让拆?封井前尽可能多地转移井下设备可是局里的意思,停产安排会你我都是参加了的!我们的人没日没夜干了两天,拆上来的设备有上百万元,就落你这一顿臭骂?!再说井都封了,还通什么鸟风!”
李民生长叹一口气,直到现在事情的真相还没有公布,因而出现了这样的协调问题。
“这有什么?”通风科的人走后刘欣问,“通风不该停吗?这样不是还可以减少向地下的氧气流量?”
“刘博士,你真是个理论的巨人,行动的矮子,一接触到实际,你就什么都不懂了,真像李工说的,你只会做梦!”阿古力说,煤层失火以来,他对刘欣一直没有客气过。
李民生解释:“这里的煤层是瓦斯高发区,通风一停,瓦斯在井下很快聚集,地火到达时可能引起大爆炸,其威力有可能把封住的井口炸开,至少可能炸出新的供氧通道。不行,必须再增加一条爆破带!”
“可,李工,上面第二条爆破带才只干到一半,第三条还没开工,地火距南面的采区已很近了,把原计划的三条做完都怕来不及啊!”
“我……”刘欣小心地说,“我有个想法不知行不行?”
“哈,这可是,用你们的话怎么说,破天荒了!”阿古力冷笑着说,“刘博士还有拿不准的事儿?刘博士还有需问别人才能决定的事儿?”
“我是说,现在这最深处的一条爆破带已做好,能不能先引爆这一条,这样一旦井下发生爆炸,至少还有一道屏障。”
“要行早这么做了。”李民生说,“爆破规模很大,引爆后巷道里的有毒气体和粉尘长时间散不去,让后面的施工无法进行。”
地火的蔓延速度比预想的快,施工领导小组决定只打两条爆破带就引爆,尽快从井下撤出施工人员。天快黑时,大家正在离井口不远的生产楼中,围着一张图纸研究如何利用一条支巷最短距离引出起爆线,李民生突然说:“听!”
一声低沉的响声隐隐约约从地下传上来,像大地在打嗝。几秒钟后又一声。
“是瓦斯爆炸,地火已到采区了!”阿古力紧张地说。
“不是说还有一段距离吗?”
没人回答,刘欣的“地老鼠”探测器已用完,现有落后的探测手段很难十分准确地把握地火的位置和推进速度。
“快撤人!”
李民生拿起对讲机,但任凭他大喊,没有回答。
“我上井前看张队长干活时怕碰坏对讲机,把它和导线放一块儿了,下面几十台钻机同时干,声很大!”一个爆破队的矿工说。
李民生跳起来冲出生产楼,安全帽也没戴,叫了一辆电轨车,以最快速度向井下开去。当电轨车在井口消失前的一瞬间,追出来的刘欣看到李民生在向他招手,还在向他笑,他很长时间没笑过了。
地下又传来几声打嗝声,然后平静下来。
“刚才的一阵爆炸,能不能把井下的瓦斯消耗掉?”刘欣问身边的一名工程师,对方惊奇地看了他一眼。
“消耗?笑话,它只会把煤层中更多的瓦斯释放出来!”
一声冲天巨响,仿佛地球在脚下爆炸!井口淹没于一片红色火焰之中。气浪把刘欣高高抛起,世界在他眼中疯狂地旋转,同他一起飞落的是纷乱的石块和枕木,刘欣还看到了电轨车的一节车厢从井口的火焰中飞出来,像一个粒被吐出的果核。刘欣被重重地摔到地上,碎石在他身边纷纷掉下,他觉得每一块碎石上都有血……刘欣又听到了几声沉闷的巨响,那是井下炸药被引爆的声音。失去知觉前,他看到井口的火焰消失了,代之以滚滚的浓烟……
一年以后
刘欣仿佛行走在地狱中。整个天空都是黑色的烟云,太阳是一个刚刚能看见的暗红色圆盘。由于尘粒摩擦产生的静电,烟云中不时出现幽幽的闪电,每次闪电出现时,地火之上的矿山就在青光中凸现出来,那图景一次次像用烙铁烙在他的脑海中。烟尘是从矿山的一个个井口中冒出的,每个井口都吐出一根烟柱,那烟柱的底部映着地火狰狞的暗红光,向上渐渐变成黑色,如天地间一条条扭动的怪蛇。
公路是滚烫的,沥青路面融化了,每走一步几乎要撕下刘欣的鞋底。路上挤满了难民和车辆,闷热的空气充满了硫黄味,还不时有雪花状的灰末从空中落下,每个人都戴着呼吸面罩,身上落满了白灰。道路拥挤不堪,全副武装的士兵在维持秩序,一架直升机穿行在烟云中,在空中用高音喇叭劝告人们不要惊慌……疏散移民在冬天就开始了,本计划在一年时间完成,但现在地火势头突然变猛,只得紧急加快进程。一切都乱了,法院对刘欣的开庭一再推迟,以至于今天早上他所在的候审间一时没人看管了,他迷迷糊糊地走了出来。
公路以外的地面干燥开裂,裂纹又被厚厚的灰尘填满,脚踏上去扬起团团尘雾;一个小池塘,冒出滚滚蒸汽,黑色的水面上浮满了鱼和青蛙的尸体;现在是盛夏,可见不到一点绿色,地面上的草全部枯黄了,埋在灰尘中;树也都是死的,有些还冒出青烟,已变成木炭的枝丫像怪手一样伸向昏暗的天空。所有的建筑都已人去楼空,有些从窗子中冒出浓烟;刘欣看到了老鼠,它们被地火的热力从穴中赶出,数量惊人,大群大群地涌过路面……随着刘欣向矿山深处走去,越来越感受到地火的热力,这热力从他的脚踝沿身体升腾上来。空气更加闷热污浊,即使戴上面罩也难以呼吸。地火的热量在地面上并不均匀,刘欣本能地避开灼热的地面,能走的路越来越少了。地火热力突出的区域,建筑燃起了大火,一片火海中不时响起建筑物倒塌的巨响……刘欣已走到了井区,他走过一个竖井,那竖井已变成了地火的烟道,高大的井架被烧得通红,热流冲击井架发出让人头皮发炸的尖啸声,滚滚热浪让他不得不远远绕行。选煤楼被浓烟吞没了,后面的煤山已燃烧了多日,成了发出红光和火苗的一块巨大的火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