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 14 日(第2/4页)
乌卡南无视这清晨美景的存在,从后方拿出卡卡,这是一种卡巴列柁渔夫用的红色渔网,长数米,上面挂满不同尺寸的钩子。他上身挺直地蹲在芦苇船上,带着批判的眼神查看织工细密的网。卡巴列柁里没有地方可坐。倒是船尾有个不小的空间,可以堆放渔网和其他捕鱼装备。他把船桨横放在前面,船桨是将一根南美洲特产的竹子剖成两半制成的,秘鲁境内没有其他地区使用这种材料当船桨。这把桨是他父亲的。他带它出来,是为了让父亲感受到他用这把桨向下划水的力量。自从父亲生病以来,每天晚上乌卡南都把桨放在父亲身边,而且是放在右手上,好让他感受到传统的存在及生命的意义。
他希望父亲能认出自己摸到的东西。老乌卡南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得了。
乌卡南停止检查卡卡。他在岸上已经检查过一次。渔网是极有价值的东西,必须好好看管。一旦渔网遗失,即代表结束。在这场太平洋资源游戏中,乌卡南已经是输家,不过他可没允许自己颓废酗酒。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那些绝望的眼神,以及那些把船和渔网荒废在一旁的人。乌卡南心里很清楚,如果从镜中看到自己有那样的眼神,他可能会马上结束生命。
他环顾四周。小小的卡巴列柁船队在海面上分散开来。这些卡巴列柁是今早和他一起出航的,现在距离沙滩大概有一公里那么远。今天没有什么风浪,这几匹小马不像平常那样跳上跳下。接下来几小时里,这些渔夫得耐着性子等,听天由命地等。陆续有些较大的木制渔船及一艘拖网渔船加入,它们行经小草船旁,纷纷朝外海方向驶去。
乌卡南仍在观望,看着同伴一个接一个把卡卡放入水中,然后小心翼翼地用绳索绑在船身上。大红的球形浮标在水面上晃动着。乌卡南知道轮到他下网了,但他的思绪依然停留在过去的日子里。他只是继续呆呆地凝视着,没有任何行动。
寥寥无几的沙丁鱼。就这样。
他的目光随着那艘愈来愈小的拖网渔船而去。今年当然也出现了圣婴现象,但还不算严重。只要谨守界线,圣婴就会摆出另一张脸,一张微笑的脸,一张友好亲善的脸。秘鲁洋流舒适的水温,会吸引黄鳍鲔鱼和锤头双髻鲨误闯秘鲁北海岸,这个它们原本并非很乐意造访的海域。接着,圣诞节便有大餐可吃了。虽然本来该进渔网的小鱼先进了大鱼的肚子里,但天下没有尽是好事的道理。
也许,在这样的日子出海,还是有机会满载而归的。
尽是一些没用的想法。卡巴列柁不适合离岸太远。不过集体行动时,它曾创下出航十公里的纪录,一群小马共同挑战波涛,在浪尖奔驰。到外海去,主要的问题在水流。此外,如果天候不佳又加上逆风,那可就要费上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卡巴列柁划回岸边。
有些人从此一去不复返。
乌卡南在他的小草船上笔直蹲着。一大早他就等待着鱼群出现,看来今天出现的机率渺茫。于是他又开始在太平洋上搜寻那艘拖网渔船的踪影。他曾经有机会去大型渔船或是鱼粉工厂工作,但这也是过去式了。90 年代末期悲惨的圣婴现象过后,很多工厂的工人也丢了饭碗。庞大的沙丁鱼群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该怎么办才好?没有渔获他根本无法生活下去。
你可以教那些小妞冲浪。
这倒是另一种选择。反正古老的万查科早已屈服在众多旅馆的淫威下。随便挑一家旅馆工作,看是钓观光客、穿着一件可笑的夹克调鸡尾酒,还是逗那些被宠坏的美国女人发笑。一同冲浪也好,滑水也好,或者晚一点在旅馆房间里办事也行。
一旦乌卡南跟过去完全切断关联,他父亲便将在那天死去。就算这老家伙头脑不清醒了,也应该感觉得到,他的小儿子已经失去信仰。
乌卡南紧紧握住拳头,握到手指关节处都已惨白。他拿起船桨,下定决心跟着快要消失的拖网渔船前进。他的动作急促,充满愤怒。他的船桨每下水一次,就离其他船远一点。他愈划愈快,知道今天不会出现突如其来的大浪、激烈的海流或者西北风阻挡他回程的路。要是他今天不放手一搏的话,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至少在水较深的地区还有鲔鱼、鲣鱼和鲭鱼。那些鱼不会只属于大型渔船。他当然也有一份。
过了好一会儿,他稍停一下看看后方。密密麻麻布满房子的万查科变小了。四周包围他的只剩下海水。没有半艘卡巴列柁随后跟来。那些小船仍然停留在原地。
他的父亲曾经提过,以前秘鲁内陆有一个沙漠。如今,我们却有两个沙漠。第二个沙漠就是家门前的海洋。我们竟成了害怕降雨的沙漠民族。
他还是离海岸太近。
乌卡南继续用力划时,又再度拾回信心。他一下子兴奋起来,想象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上驰骋他的小马,朝目标前进,那儿有成千上万闪亮的银色背鳍在水面下穿梭,那儿可以看见座头鲸喷气,金枪鱼跳跃。每划一桨,船就带他离渔村腐败的气息更远一些。乌卡南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划动着,等到他再度停下往陆地方向看,整个渔村只是骰子那么丁点大的剪影,周围布满了白点——阳光下,渔村被新时代的霉菌,那些度假旅馆重重包围。
乌卡南忽然感到害怕。他以前从来不敢驾着卡巴列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搭乘大船和蹲在这狭窄的草船里,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在晨雾中很难判断距离,但他离万查科至少 12 公里远了。
他形单影只。
他向圣佩德罗祈求,祈求祂保佑自己平平安安,满载而归。接着,他深深吸了一口含有盐味的清晨空气。他拿出了卡卡,让它不疾不徐地沉进水里。那带着鱼钩的渔网渐渐消失在朦胧天色里,直到剩下红色浮标在小船旁漂动着。
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吧?天气这么好。更何况,乌卡南知道他此刻身在何处。附近海床布满一种由火山岩浆凝结而成的崎岖小山,山顶几乎可高达水面。海葵、贝类及小虾栖息在这些岩石上。许多小型鱼类也在岩缝及洞穴里生活。其他大型鱼类如鲔鱼、鲣鱼及金枪鱼会为了猎捕小鱼而在这一带出没。但对拖网渔船来说,在此捕鱼有触礁的危险,且渔获量恐怕也没办法令人满意。
但对一个勇敢的卡巴列柁骑士而言,这里的渔获绰绰有余。
这天以来,乌卡南第一次露出笑脸。他上下晃动着。这里的浪比近海的高了些,但在小草船上还算舒适。他伸了个懒腰,对着已经跳出山头、金黄耀眼的太阳眨了眨眼。接着,他又抓起船桨划了几下,在海流中控制住他的卡巴列柁。他蹲下来,打算在接下来几小时中观察不远处在水面上跳动的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