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飞(第12/13页)
鲁宾干得好。
最后她再次确认是否固定好,便让深飞返回闸上方,将它放下,直到它轻轻落在水面。没时间穿潜水衣了。她必须小心。她匆匆跑下梯子,跑向船,爬上去。深飞晃了一下。她的目光落进敞开的驾驶舱里,约翰逊躺在里面,一动不动,脸朝下。
这个固执的傻瓜。他为什么不能往旁边倒下,跌进网关里呢?现在她偏偏还得扔掉他的尸体。
她突然感到些许遗憾。她有点喜欢和欣赏过这个人。也许,在另一种情形下……
艇身一颤。不,太晚了,没时间扔掉他。事实上这也无关紧要。副驾驶的座位也能控制船,功能可以切换。她在水下还可以扔掉约翰逊。
某个地方的钢板大声裂了开来。
黎匆匆爬进潜水艇,关闭顶盖。她的手指滑过控制板。舱内充满低鸣声,一排排灯光和两个小屏幕亮了起来。全部系统都做好了准备。深飞平静地停在格陵兰海深绿色的水面上,准备穿过三米粗的网关下潜,黎感觉无比兴奋。
她终于还是成功了!
避难所
约翰逊坐在海边。面前的大海风平浪静,星辰密布。他多么渴望再回到那儿一次呀。他眺望着他的心灵地形,充满敬畏和幸福。他奇怪地体验自己没有身躯、没有冷暖的感觉。和平时有点不一样。他觉得,好像他本身就是海,是海对面的房屋,四周沉寂漆黑的森林,灌木丛中的声响,明月。他是所有这一切,所有这些东西都在他心里。
蒂娜·伦德。
多可惜呀。她不在这里,这是多么遗憾啊。他应该送她这片宁静的,这深深的安宁。但她死了。在大自然强烈反抗、沿着海岸如霉菌般侵袭发展的民族时,就那么被冲走了,就像一切被冲走一样,只有他视网膜上的这幅画面未被冲走。海洋是永恒的。这个夜晚不会结束。孤独过去后,将是舒适的虚无,自私者最终的享受。
他想要这样吗?他真的想要孤独吗?
为什么不呢?孤独有一系列异常珍贵的优点。你独享十分宝贵的时间。你倾听内心,听到惊人的东西。另一方面,通向孤独的边境在哪里呢?
他突然感到害怕。
害怕痛。那吞噬着他的胸膛,令他透不过气来。他霎时感觉到了冷。他开始颤抖。海洋里的星星被风吹成红色和绿色的灯光,发出电子的嗡嗡声。整个画面渐渐模糊,转为某种发光的、有棱角的东西,他不再坐在海边,大海没了,而是被挤在一个隧道里,一个柱筒中,一根管子里。
他的意识一下子返回了。你死了,他想道。
不,他没有完全死。但他感觉到,只剩几秒可活了。他躺在潜水艇内,正要将毒剂送下海,去用一桩更大的罪行来对付 Yrr 的罪行,如果存在 Yrr 的话—一桩谋害 Yrr 和人类的罪行。
闪烁在他眼前的,不再是星星,而是深飞的仪表板。它们在运转。他抬起目光,透过透明的圆顶,看到底层甲板的边缘正向上推移。他们在闸室里。
他以不可思议的意志力成功地转动头颅。他在相邻的座舱中认出了黎漂亮的身影。
黎。朱迪斯·黎开枪打死了他。差点打死。
船在往下沉。铆接在一起的钢板后退。他们马上就要出发了。那时候就没有什么东西、没有什么人能阻止黎将她那致命的毒剂释放进海里了。
不可以这样。
他将双手伸出,张开手指时,他出汗了。险些昏倒。操纵台在那里。他躺在驾驶舱里。黎将控制器切换到了她那边。她在副驾驶座位上操纵着船,但这是可以改变的。一按键,控制器就会换到他这边。
切换功能在哪里呢?
罗斯科维奇的主任技师凯特·安·布朗宁对他进行过培训。她训练得很彻底,他学得很认真。他对这种事感兴趣。深飞预示着一个深海下潜技术的新时代开始,约翰逊从一开始就对未来感兴趣。他知道这个功能在哪里!他也知道其他仪器的功能,知道要达到他所希望的结果,必须做些什么。他只需要回想。
你回想。他的手指像垂死的蜘蛛在键盘上爬行,沾满了血。他的血。
你回想呀!那儿。那个功能。在那旁边……
他没办法做更多了。生命在从他体内流失,但他还有最后的力量。那就足够了。驶进地狱吧,黎!
黎
朱迪斯·黎从圆顶里盯着外面。在她头顶不到几米处,是设着网关的钢壁。船缓缓落向海面。还有一米了,也许不到一米。她将发动螺旋桨,然后陡直俯冲,驶往一旁。如果独立号在接下来几分钟里沉没的话,她想尽量远离些。
她什么时候会遇上第一个 Yrr 群体呢?如果是比较大的群体,可能会有麻烦,这她知道,然而她无法想象它们究竟有多大。或许虎鲸也会袭击。遇到这两种情况,武器会为她射出一条路来。没有理由担心。
她必须等待蓝色云团。射出毒剂的最佳时机就在结合前的那一刻。
这些该死的单细胞生物会感到吃惊的。有趣的想法。单细胞生物会吃惊吗?
她忽然奇怪了起来。刚才仪表板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一盏小控制灯熄了,显示控制器在她旁边……
控制器!她失去了控制器!所有操纵功能都被切回了正驾驶那一侧。相反地,有一个灯号在闪烁,图形显示出四颗鱼雷,两支小的,两支较大的。
一支箭头在闪烁。
黎惊得长叹一声。她拿拳头捶打仪表板,想重新切回控制权,但射击命令仍无法取消。显示灯号在她水蓝色的眼里继续闪烁,并无情地倒数着:00.03……00.02……00.01……
“不!”
00.00
她的脸呆住了。
鱼 雷
约翰逊发射的鱼雷飞出箭筒,在水里穿行了将近三米,最后在网关的钢板上爆开。
巨大的压力波攫住了深飞。它砰地撞在后壁上。网关里激起一股巨大的水浪。当潜水艇还在翻滚时,第二支鱼雷又爆炸了。半个底层甲板飞上了天,声音震耳欲聋。一个火球冲天而起,而深飞,深飞里面的两个人和那有毒物,都彻底消失在其中,好像他们从未存在过一样。碎片砸进甲板、墙壁,砸坏了舰后的浮力箱,深飞转眼就浸满了水,数百吨的海水穿过那人造水池底部的焊接口涌入。
独立号的舰尾往下沉去。船身也开始迅速下沉。
逃 跑
当爆炸的冲击波掠过船身时,安纳瓦克和克罗夫已经来到斜板边缘。震动使他们摔倒。安纳瓦克被抛上空中转了一圈,看到斜板隧道上被烟雾熏黑的墙壁在旋转,随即头朝前地栽进黑色的深渊。克罗夫在他身旁边跌边转,然后从他的视线中消失。有槽的钢板撞着他的肩、背、胸和髋部,将皮肤从骨头上刮了下来。他站起来,又被一阵冲击波抓住,抛得转了一圈,以致有一瞬间他以为又被抛了回去。他耳中的噪声难以言喻,好像整艘舰船都在破碎。他继续不停地跌落,高高地划出弧形,又落进冒泡的水中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