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第7/8页)

“在一艘潜水艇里,你还指望什么?”奥利维拉反驳道,“潜水艇又没有葡萄酒地窖。”

“没有红酒,晚会就没什么乐趣了。”

“好了,西古尔。”安纳瓦克笑着说,“你应该心存感激了。她刚刚拯救了世界。”

“非常了不起。”

“等等,你说她拯救了?”克罗夫问道,“世界?”

他们陷入沉默,好像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好吧,如果你问我。”戴拉维将嘴里的口香糖从一边推到另一边。“世界才不在乎这些咧。无论有没有人类,这个星球都照样在宇宙中旋转。我们只能拯救或毁掉自己的世界。”

“咳咳。”灰狼清了清喉咙。

安纳瓦克也加入谈话:“空气适不适合我们呼吸,对大气层来说根本没有差别。如果人类灭绝,这种糟糕的价值体系也就跟着消失了,如此一来,一池冒泡的硫黄就跟阳光明媚的托菲诺一样,都没什么美丑可言。”

“说得好,利昂。”约翰逊赞同道,“我们畅饮谦卑的佳酿吧。人性反正是向下堕落,我认为,哥白尼将地球流放出了世界的中心,达尔文从我们的头上摘去了万物之冠,弗洛伊德又说人类受到潜意识的束缚。到最后我们至少还是这个星球上唯一文明的家伙——但现在 Yrr 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上帝抛弃了我们。”奥利维拉激动地说。

“哎呀,也不尽然。”安纳瓦克反驳,“多亏卡伦为我们争取到缓刑。”

“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呀!”约翰逊拉长了脸,“我们之中有人非死不可。”

“噢,没人会怀念废物的。”戴拉维打趣道。

“别装得好像你不在乎似的。”

“你想怎么样?我觉得自己很勇敢。如果你在电影里看过这些故事的话,总是老人先死,年轻人幸存下来。”

“那是因为我们是猩猩。”奥利维拉冷冰冰地说道,“老的基因必须让位给更年轻更健康的,才能进行最完美的细胞复制。反过来就行不通。”

“连在电影里都不行。”克罗夫点点头,“如果老的幸存下来,年轻的死去,人们就会大嚷大叫,在大多数人眼里,那不是幸福结局。不可理喻,对不对?就连幸福结局这种极其浪漫的事也是生物学的必然结果。有谁提到自由意志?谁有烟?”

“没有葡萄酒,没有烟。”约翰逊恶毒地说道。

“你们必须以积极的角度看待此事。”尚卡尔温和的声音插进来,“Yrr 是自然界的一桩奇迹。奇迹活得比我们长久。我的意思是,金刚、大白鲨,这些传奇的巨兽最后总是死去。人类发现它们的踪迹,以吃惊与赞叹的眼光看着它们,被它们的奇特所吸引,然后迅速射杀它们。这就是我们想要的吗?我们被刮擦声吸引,被 Yrr 的奇异与神秘所吸引—为什么?为了让它们从世界上灭绝吗?为什么我们就可以一直残杀世界上的奇迹呢?”

“好让男女英雄能抱在一起,生出一群鬼叫的孩子来。”灰狼吼道。

“说得对!”约翰逊拍拍胸脯,“那些没什么脑袋、没什么主见的人,唯一的优点就是年轻,可为了他们,睿智的老年科学家也不得不死去。”

“唷,谢啦。”戴拉维说道。

“我不是指你。”

“安静,孩子们。”奥利维拉伸手安抚两人,“变形虫、人猿、怪物、人类、自然界的奇迹……全没什么不一样,都是有机体,无须为此激动。如果把我们放在显微镜下观看,或用生物学的语言形容,我们就会马上变成另一种样子。男人和女人不过是雄性动物与雌性动物,个体的生活目标就是进食,我们不照顾自己的孩子,只是饲养他们……”

“性只是为了繁殖。”戴拉维热心地说道。

“完全正确。武装战争大量削减同类,然后,视军事配备等级而定,还能危及种族存续。我们不必再为自己愚蠢的行为负责,因为我们可以将一切推给天生的本能。”

“本能?”灰狼拿一只手臂揽住戴拉维,“我拿本能没辙。”

一声低笑像串通好似地传开来,然后又收了起来。

安纳瓦克犹豫着。“那好,我们再回头讨论幸福结局这件事……”

大家都望向他。

“你可以问,人类是否值得继续生存下去。但没有人类,只有人,一个个的人。这当中有许多人能列举一大堆好理由,说明他们为什么得活下去。”

“你为什么要继续活下去呢,利昂?”克罗夫问道。

“因为……”安纳瓦克耸耸肩,“很简单。因为我想为某个人活下去。”

“幸福结局。”约翰逊叹口气,“我就知道。”

克罗夫对着安纳瓦克微微一笑。“别跟我说你到头来还是爱上我了?”

“到头来?”安纳瓦克思考着,“对。我猜最后自己还是会恋爱。”

他们继续交谈,声音在韦弗的头脑里回响,直到消失在波涛声中。

爱做梦的人,她想道,你这个爱做梦的可怜人。

又剩她一个人了。

韦弗在哭。

大约一小时后,海面开始慢慢平静。又过一个小时,风力减弱了,波涛变小,变成延伸的丘陵。

三小时后她才敢打开圆顶。

锁“咔嗒”一声松了,盖子嗡嗡地升起,冰冷的空气包围了她。她盯着外面,看到远方有个东西浮上来,又消失在海浪中。不是虎鲸,比虎鲸大。它第二次浮出海面时,靠近了许多,有力的鲸尾叶突从水面升起。

一头座头鲸。

有好一会儿,她想着要关上顶盖。可和一只座头鲸的重量对抗有什么好处?她现在可以躺在驾驶舱里,或是坐直身子。如果那条鲸鱼不想让她活过接下来的几分钟,那么她也活不过。

座头鲸再次从起伏的灰色海水中浮起,身形巨大。它停在海面,紧贴船旁。它游得非常近,韦弗只要伸出手,就能摸到它镶满藤壸的头。鲸鱼侧过身体,用左眼打量了潜水艇里的小女人几秒钟。

韦弗和它互望。

它换了气,发出轰然巨响,然后潜下去,不激起一丝波浪。

韦弗紧紧靠着驾驶舱的侧边。

它没有攻击她。

她难以置信。她整个头都在震动,耳朵里嗡嗡作响。当她盯着水里时,震动声和嗡嗡声越来越大,却不是来自她的脑袋。噪音来自她的头上,就在她头顶正上方,震耳欲聋。韦弗抬起头。

直升机在水面上盘旋。

人们挤在打开的出口。有几名身穿制服的士兵,还有个人朝她挥动双手。他张大嘴巴喊着,拼命想盖过螺旋桨的嗒嗒声。

他早晚能办到,但此时还是拼不过直升机。

韦弗又哭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