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客(第2/3页)
还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半点也不扭捏,让人看得尽兴至极。
看得出各位角儿都拿出了看家本领,只是盛鸣瑶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全都听乱了。
她没有为任何一个戏台驻足,又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顺着人群,来到了阿婆口中“新戏班子”的台前。
为了一睹这出据说是特意为了修仙界排练的新戏,盛鸣瑶特意挤到那宝葫芦状的戏台前去。
台上的折子戏咿咿呀呀地唱着,身披白衣似仙的女子蛾眉宛转,捏着帕子,口中唱着缠绵凄婉的唱段。
盛鸣瑶细细听着,似乎是说着什么“仙人不动情,罔顾他人心……直见伊魂消天地间,方才懂何时心动何时痛——”
唱得倒还挺像回事,故事对比其他,也算新颖。
在这个戏台子里,盛鸣瑶吃完了糖葫芦,又掏出了之前田虚夜塞给她的桂花糖,放入口中一股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气直接从喉咙滚入腹中。
这出戏讲得是高冷白衣仙人与活泼可爱小师妹的爱情故事。这样的性格搭配富有反差感又有张力,只是到底思维所限,不敢讲女主人公的定位,更加复杂化。
盛鸣瑶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蜜糖,一边品戏,心中还不住点评。
看风景人,自成风景。
盛鸣瑶不知道,有一位白衣仙人,正在不远处,用目光一点一点地描摹她的身影。
露天的大戏场人潮汹涌,这样鱼龙混杂,充斥着三教九流之人。
玄宁往日里根本不会踏足这样的地方。
他是高高在上的谪仙人,从来不屑于与蝼蚁为伍。
可惜如今正是这情景,却让玄宁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欢愉与满足。
这样很好。
原来自己还能见到这样完好的盛鸣瑶。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右侧的戏台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唱曲声,夹杂着人群的叫好与喝彩,连空气都充斥着喧嚣的尘埃。
这一切未能让玄宁的身影挪动半分,他不语,静静听着。
没有人知道玄宁在想什么。
灯火绵绵,夜市喧嚣,将不远处青衣女子的影子拉长,跨越人海,直直地通到了玄宁脚底与他的影子紧密相连。
突然之间,右边的戏台忽然登上了一位隐居幕后多年的花旦,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了大片叫好喝彩之声。
这下可好,四周的人都往右边的戏台涌去,众人如潮水般涌来,熙熙攘攘,不过刹那,玄宁就看不见盛鸣瑶了。
她在哪儿?
玄宁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惊惶,或许是环境使然,或许是别的缘故,总之在这一瞬间,玄宁几乎忘记了他是一个会用灵力的“仙人”,反而将自己当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他下意识用眼睛寻找盛鸣瑶。
不见她身影。
戏台上,曲仍未停。
“……骨冷怕成秋梦,世间何物似情浓?整一片断魂心痛——”
戏曲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半点也不能让人提起欣赏之心,反倒像是一种讽刺。
“多谢阿鸣师姐!”
玄宁蓦然回首。
就在几步之遥,盛鸣瑶笑意盈盈地捡起了地上的一个环佩,递给旁人,她的侧脸在灯火的照耀下,美得明媚灿烂,美得……
动人心魄。
玄宁心中重复着这个他几乎从未用过的词汇,视线长久地停留在那只白皙的手上。
那是他未曾抓住的手。
日日夜夜,玄宁为此痛彻心扉。
……
戏台子上演得热闹,又有灵力法术的加持,更显如梦似幻,人群一波一波的叫好声足以证明,盛鸣瑶只能听见那人模糊地说着什么“一霎时把七情具已味尽”。
倒也不知疲倦。
盛鸣瑶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影。
将玉佩递给那个冒失的外门弟子后,盛鸣瑶拍了拍自己的外披轻纱,夹杂着金色丝线勾勒而成的龙纹,从腰间向裙尾铺开,无比惊艳。
人群太情绪高涨,眼看着有几个不止从那儿冒出来的小子就要往盛鸣瑶身上靠,玄宁想也不想地出手将她拉开,略退出一段距离后,稳稳落地。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不过眨眼之间。
盛鸣瑶知道这人是好意,她抬起头,眉眼弯弯:“谢——”话语在触及到这人的眉眼时,戛然而止。
一霎时把七情具已味尽。
这唱词可真是分外应景,连带着这一切都像是一场荒诞可笑的滑稽戏。
其实,盛鸣瑶早就想过,依照玄宁那古怪的脾气,他必定会来找自己。
但绝不该是这样的时间,也不该是这样的地点,更不该是这样的气氛、这样的事——
总之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对。
盛鸣瑶太过震惊,以至于脑子一片嗡鸣声,难以用言语描述,甚至连手都忘记抽回。
正中央宝葫芦状的新戏班子的戏台上,不知为何又循环起了上一个唱段。
“仙人不动情,罔顾他人心——”
玄宁握着盛鸣瑶的手,脑中忽而有一个极其不合时宜的想法一闪而逝。
他想,这应该二十多年里,他们师徒二人距离最近的一次了。
当然,也许盛鸣瑶并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她的师父。
玄宁花了短短几秒思考了一番这个问题,又轻巧得出了结论。
不是也好。
盛鸣瑶并不知道在瞬息之间,玄宁已经想了许多事。她已经努力维持着镇定,绷着脸,面无表情地开口:“请玄宁真人松手。”
熟料,玄宁居然摇摇头,顽固地将扣住她手腕的手又握得更紧了些。
“不松。”
玄宁低声呢喃,他握紧了盛鸣瑶的手,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一面清醒的知道稻草救不了命,一面又妄想这稻草能够再坚韧一些。
哪怕再多坚持一会儿也好,只求这稻草不要与流水一起抛弃他。
“……这一次,我抓住你了,对不对?”
白衣仙人清清冷冷的声音像是即将被灿烂朝阳融化的山巅之雪,仿佛下一秒就会在空中飘散。
他望向了盛鸣瑶,被世间千年冷清覆盖的眼眸中,盛满了自己都不敢辨认的希冀与赤忱。
“仙人说笑了。”盛鸣瑶语气不无讽刺,“您这又是何必——”
“不是。”
玄宁抬眸,长长的睫羽撩起了一片月色,冷淡的眉宇之间,依稀能辨认出曾经的少年疏狂。
“我不是。”玄宁一字一顿地说道。
很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盛鸣瑶措手不及,根本没想通玄宁这次又是发了什么疯。
不远处戏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竞争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戏台下熙熙攘攘,人潮涌动,观众们为喜欢的戏班子扔着铃萱花,漫天飞舞这血色的花瓣,繁华至极,似要将人间欢愉演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