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第4/5页)

被苏大为提起得意之处,萧礼的眸光微微闪动。

仍旧保持着极度的冷静。

仿佛他的怒火,与理性,是两个同时存在,互不干涉的系统。

“我的问题是,现在究竟有多少唐军被你的教义渗透?”

这句话问出来,萧礼脸色微变,并不回答。

苏大为继续道:“你不回答也不要紧,以前你们在暗处,所以不为人所知,现在既然已经知道,总有办法甄别出来。”

“你要做什么?”

萧礼终于色变。

之前苏大为出现,甚至打飞他手中横刀,他没怕。

苏大为释放若有似无的杀意锁定他,他也没怕。

但这一刻,听到苏大为问及军中伙伴,“不良”的信徒,萧礼竟有些惧了。

他的声音提高,缓缓道:“难道你要打断这变革?昔日的屠龙者,终成恶龙吗?”

这话出来,又是一个让人听不懂的说法。

但苏大为懂。

他向着萧礼摇头道:“其实我有许多疑问,但如今似乎也不必问了。”

前些年李治用替身上朝,自己觅地潜修,但却遭遇宫禁之乱。

有从西域退伍的老兵,悍不畏死,冲入宫中。

同时还有诡异,还有复国的突厥人。

当时许多线索不明。

苏大为最后只追查到王方翼头上。

但王方翼服毒自尽。

最后只留下一首诗。

一首绝无可能在大唐出现的诗。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所以……

答案双方心知肚明。

“你当然不必问,因为你同我一样,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

萧礼冷笑。

他的眼里毫无笑意。

苏大为不置可否:“我回来前,先去长安看过萧嗣业,向他打听过关于你的事,据说你十岁前,不会说话,也甚少与外人接触,萧嗣业几乎以为你是傻子。

只是突然有一天,开窍了,表现的异常聪明。

但常说出一些奇怪的话。

萧家以为你被狐妖附体,还请过和尚驱邪。

自那以后,你就正常了。

像是个正常孩子。”

说完,苏大为向着萧礼微微一笑:“真是好熟悉的故事。”

萧礼不答。

苏大为示意武媚娘与李弘稍待,向萧礼继续道:“我不知你是突然来到这里,还是从小装傻,但你很聪明。

在尝试过表现天才,发现此路不通,险些被萧家请的和尚浸在猪笼里溺死后,你便改变了策略。

开始努力融入这个世界。

同时你心里也憎恨那些和尚。”

苏大为停了一停,见萧礼没反对,接着道:“此后十几年,你按着正常的晋升流程,入伍,从军,从基层做起。

因为童年的那番遭遇,你从不向人提你萧家人的出身。

萧家也只当没有你的存在。

毕竟,一个从小是傻子,后来又疑似被妖物附近的孩子,说出去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萧礼依旧沉默。

只是双眼变得越发阴霾起来。

他的拳头微微握紧。

苏大为看了一眼,又道:“本来如果按着正常情况,你会娶妻,生子,做个中层武官,或者死于某次作战。

直到你参与大唐对百济的作战。

并且意外归入我的麾下。

那个时候,你突然发现我,与其他人不同。”

苏大为那时在军中已经颇有威望,作为百济熊津都督,有时兴趣来了,也会做几句文抄公的诗。

这在旁人眼里,只会惊叹苏大为不学有术。

从未入过太学,但诗文信手拈来,浑若天成。

可这落入萧礼眼中,自然是极大的震动。

他自小想表现出天才,受万千瞩目。

便如那些穿越的故事里,主角模板一样,虎躯一震,四方英才纳头便拜。

皇帝李治扫阶相迎。

武媚娘对其钦慕不已。

可惜,现实给了他无情的一耳光。

第一次决定表现自己,就差点被人当妖怪溺死。

本来已打算安稳过一生,毕竟,做萧嗣业的二子,比起大多数人,起点已高得太多。

足够一生衣食无忧。

但在辽东,在百济,在倭国,亲眼见识苏大为的威风。

见苏大为翻掌间抚百济,灭倭国,平高句丽。

威慑新罗。

那时尚年轻稚嫩的萧礼,内心受到极大的震荡。

原来,这世上并不止我一个是穿越者。

原来,还有穿越者,能在这时代混出头。

他那时候,一方面震动,一方面也生出深深疑惑。

为什么,凭什么,大家都是穿越来的。

我便被当做妖怪险些溺死。

你苏大为,一个从不良人起步的草根,却能到如此高位。

他开始暗中了解苏大为的一切。

越了解,就越觉得不可思议。

而当苏大为在倭国建立不良人组织,去瓦解旧贵族势力,扶持底层百姓变革时。

萧礼大受鼓舞。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意义和位置。

虽然,他不是那个首倡者。

但苏大为玩的这套,他熟悉啊。

这不就是咱们自小学过的“屠龙术”嘛。

教员千古!

只要参与到这场大变革里,至少也是个从龙之功吧?

或者说,至少能混个凌烟阁的功业吧?

萧礼的心头一片火热。

终于找到了人生价值。

直到,再次遭遇重挫。

苏大为被李治一纸诏书招回。

倭国的事,中途夭折。

这其中,最心痛的莫过于萧礼。

没人比他更了解,这种变革的威力。

没人比他更期待,把倭国,乃至大唐,变成他熟悉的那个环境。

但是没了。

苏大为一走,剩下的人也作鸟兽散,萧礼一人独木难支。

只能眼睁睁看着倭国的变革停滞,直到倭王高市回归,局势崩溃。

变革的火灭了。

萧礼不得不返回大唐。

那段时间,他异常焦虑,痛苦。

那是一种人生好不容易找到意义和方向,一种天生我才必有用。

结果被现实狠狠一耳光打回来的痛苦。

经过漫长的思考。

他将一切失败归于苏大为。

“这就是买办的……软弱性,苏大为在大唐有太多的好处和利益,他舍不下。

若变革不彻底,等于彻底不变革。苏大为的历史评价,最多是觉醒里的独秀吧,不,可能还不如。

真要推动变革,还得我来。

我来做这时代的教员!”

龙首原的群峰之上,一个自负旷世奇才的青年,仰天怒吼。

他把那一年,自己定为大唐觉醒的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