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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一成于是忙碌起来,上着班时都会偷跑出去看房子。
终于看定了一套两屋一厅的,在五楼,是八十年代的房子,还算新,有点儿西晒,所以要的租价不高,倒很整洁。
乔一成和叶小朗租下了房子,开始布置他们的新家。
按乔一成的意思,家俱电器什么的,按目前的经济能力买,暂时买不起的,就留着以后慢慢地添置。小朗却有不同意见,想要一步到位,说她有两个要好的小姐妹,可以先借一点,结婚以后再慢慢地还上,反正两个人都有固定工资,不怕欠一点儿,乔一成坚决不答应,说他一辈子最恨的就是欠人家钱。两个人都忙碌得有点上火,言语难勉磕绊,还好小朗懂得退步,乔一成心一软,把原本打算买的二十一寸的彩电换成了二十五寸的,让小朗高兴得抱着他吊在他身上象个猴似的。
结婚前两天,三丽与二强都包了个红包给乔一成。四美说:大哥,我是没有什么存钱的,你也晓得,送你个花瓶吧,你不要嫌弃,对了,我可以给新娘子当伴娘,不要红包。
说着疯头疯脑地笑。
乔一成把二强的红包偷偷地又还给了他,叫他自己存起来。
二强生了气,死活不肯拿回去,乔一成只好收下了。
打开三丽给的红包里,乔一成吓了一大跳,深更半夜地,再也睡不着,轻敲着板壁叫三丽到院子里,兄妹两个在冬天的寒风里直打哆索,一边说话。
一成说:你自己不打算跟一丁结婚了吗?给这么个大红包。
三丽说:我还有。我顶会存钱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成说:我知道,你要是再成天地吃素炒雪里蕻很快你自己就要变成一棵雪里蕻了。听话,哥拿一点儿,剩下的你收起来。
三丽突然地偎上来:哥,我真是想不到,你这么快就结婚,我这么看着你,好象回到妈刚死的那阵子。那时候年纪小,也不懂得伤心,看见人家哭,就跟着哭,倒没有现在这会儿伤心。
一成身体有点僵,也许是太冷了。
他们兄妹之间,从来没有这样抱着贴着的,三丽似乎也不习惯这样的亲近,只贴了一会儿就缩回去。
乔一成说:你听我的话,把钱拿回去。要不我结婚也结不安,你不想我好日子里心里不安吧。
三丽打着冷颤说:那么你多少拿一点。
一成答应了。
第二天,三丽拉一成到她的房里,打开她平时放衣服的箱子,指着那箱子里满满的各色钩织品,说大哥你挑两样放在新房里。
一成说:我就拿块台布吧,小朗就想要这么一块,可是她手笨,不会钩。
三丽不作声,埋着头,在箱子里挑捡了半天,捡出一幅牙黄色的窗帘和一幅花样细密繁复的台布给乔一成包了起来。
小朗见了说:真好看啊,这得花多少工夫,就是不大挡光。
乔一成说:不挡光也要挂起来。
他们没有办酒席,一方面是乔一成嫌麻烦,一方面,也的确是没有多余的钱了。
小朗的父母也从北方过来了,两家人合在一处在一家川菜馆里吃了一顿饭,连王一丁一共九个人,连二姨他们都没有请,只送了喜糖,二姨还是送了份子钱来,只是脸色略有些不好看。
齐唯民和常征商量送点什么,常征说,钱是要的,最好还要送点实用的东西,她竟然给一成弄来个煤气包,一成颇为感激。
小朗的姐姐们没有来,也随了礼。
小朗的爸妈都是极老实的人,说是不要住女儿家,小夫妻总希望独处的,别把他们的新房弄乱了,在招待所里住了两天就回去了,倒是乔一成不忍,托人买了卧铺的票,送他们走了。
当乔一成终于在新房的床上安安稳稳地躺下来时,他的存折上的数字已变为两位数。
不过,他想,总算是,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也算是有产阶级了。
乔祖望终于接受了下岗的事实,并且,开始享受起这个事实来。
这么一闲,他的老毛病犯了,白天也开始外出打牌了。
这两年,管得也松了,儿女们也大了,跟他更远了,没有人再管他干什么,乔祖望觉得日子这么过着也挺滋润的。
老牌友们重新聚在一块儿,也不知怎么兴起的,都开始喝一种补酒,乔祖望喝得上了瘾,自觉身体好了很多,滋滋地往外冒劲头。
牌友兼酒友在牌桌上说起来,说是要集资一起去做生意,买卖钢材,他家的亲戚有路子能弄到盘条,只在中间做个转手的人,就大把大把地来钱了,搞活经济嘛,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政府都这样号召的,乔老头动了心,问怎么个集法,牌友说,这事儿,越多人参与就越好,大家把闲钱集在一起,买卖做得大自然赚得多。
于是乔老头牌也不打了,成天说动别人一起集资,真还就给他说动了一些人,乔祖望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有做生意的天份,把多年前老本都赔光的事忘了个精光。
这一年,乔四美离开了街道小厂,考入一家新开的涉外宾馆做了服务员。
这是多年以来,乔家小幺女四美在考试上取得的唯一一次胜利,这胜利还很辉煌,听说考试的有千把号人,最后只录取了三十个。
乔四美并不十分漂亮,但是身材很好,匀称,苗条而挺拔,穿着饭店统一配发的制服,雪白的衬衫,紫红的小马甲,同色的一步裙,把一头篷勃的头发束成一个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下子,成了个大美人。
她又迷上了汪国真诗选,天天下了班就读,不上班时便穿白衬衫,格子长裙,放下头发来,梳得整整齐齐,扮淑女。文静地笑着,迎上婚后头一回回家的乔一成,三丽在一旁笑着说:大哥,你晓不晓得这是什么风格?我说给你听:啊,怕只怕,爱也是一种伤害!
乔一成微笑地调侃:明白明白,感情的债是最重的呵,我无法报答,怎能忘记。
待业青年乔二强重又找到了一份比较稳定的工作。
他接替了妹妹乔四美,进了街道印刷厂。
这个作坊式的小厂子,多半是街道上闲散的家庭妇女,冷不丁地来了个小伙子,那一群闲得发慌的女人们,对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年青的面孔,兴奋得象炸了窝的喜鹊。成天拿二强打趣,说笑到兴头,还会动手动脚。
也有大嫂子们私下里议论:他就是乔家那个跟老妇女谈恋爱的小男娃,于是,有人应:噢哟,作孽。
厂长是个腿脚不大好的老头子,看出二强的不自在,索性派他出去送货,二强就常骑了三轮车将装订好的书本运到客户那里,再装了新的待装定的书本回来。
这个城市冬天潮冷阴湿,夏天闷热如火炉,明晃晃的太阳水银似地铺一地。这两季,都长得叫人绝望,二强踩着三轮,那车的一个轮子不大好,总发出吱呀的声音,二强就踩着这样的车子,一天天在大街小巷里吱呀着来去。人被太阳晒着,风吹着,人更加地黑瘦,倒练出了点瘦筋骨,只是脸上的孩子像全不见了,看上去竟然比乔一成老相,眉间一个浅浅的川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