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深海(18)(第2/3页)
“不是吧,你们连这都没听说过?就是三四年前那个连环杀人案的地方,当时都上新闻了,季师兄他……”
女生们聊得热火朝天,彼时,季子白走进小区,在家门外撞见不速之客。
“阿、阿季。”
小师妹口里的未来婆婆,即保养得当的柳女士一脸心虚。
儿子冷淡的表情上分明写着:你来干什么。她心里不是滋味,连忙扬了扬手里的袋子,弱弱道:“下午姨夫家送了两只活螃蟹跟一只乡下家养的乌鸡过来,我想你……你们总吃外面的东西对身体不好,所以才……”
家里原先请了保姆,到点上班,到点下班,从不多管闲事,还是只会比划手指头的哑巴,相当叫人满意。
可惜老人家的儿媳妇生了孩子坐月子,突然想起有这么个省事省心的婆婆,一个电话把人喊走十天半个月。
近来家里卫生情况倒还好,只是厨房难免荒废掉。因为阿季他……那件事情之后明显对刀具失去兴趣,转为沉迷别的事物去了。
这其实是件好事。
以前可能只是叛逆期,都过去了。过去就好。
柳女士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小心翼翼进行劝说:“你可能不大在意这些,但那个女孩……她不是这边人,底子又不好,说不定喜欢吃螃蟹。实在不行我还能煲鸡汤给她补补身体,阿季你看可以吗?”
说完,连自己都忐忑不安,生怕被拒之门外。
所幸季子白没再多说,用指纹开了锁,径直走进去,没有阻拦她跟着。
看来说对话了,柳女士暗暗想着。
她知道的,只要事关那个女孩,阿季会变得好说话许多。
“阿季。”在儿子下楼之前,她有些得寸进尺,十分不安地咬着嘴唇:“妈妈很少过来,不知道东西都放在哪里,你能不能先待在这里,比较方便提醒我一下?”
季子白回头看了她一眼,冷冷的,几乎不像看人的眼神。
不过没有拒绝。
柳女士松了一口气,转身进入厨房,时不时借着明亮的玻璃推门细细打量一年才能见上两三回的儿子。
洗洗切切之间,她渐渐安下心,鼓足勇气开了口:“阿季,你最近有没有见过爸爸?”
“没有。”
厨房外答得干脆。
很久之前,柳女士还能依稀从他的语气里辨别出嘲讽、厌恶、不悦之类的情感。可时过经年,如今她已经完全捕捉不到他字里行间的情绪,只无端地心慌,一如面对她生命里最畏惧的那个存在。
“好像快半年没消息了,他很少这么久不露面的。”
她仔细挑选字句,尽量做到随意:“你接手他那边生意的时候,有没有听别人提起过?”
“没有。”
又一个没有。
柳女士不免心灰意冷,沉默地做好一桌菜。
晚饭时候,桌上只坐了她们两个人,没人说话。
偌大的客厅灯火通明,仅仅碗筷相碰的细小动静不住响起。
一顿饭快结束,柳女士终于忍不住问:“你、你究竟把爸爸弄到哪里去了?”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他不是普通人,你根本解决不掉他,不管你想把他怎么样,他都会回来的。”
“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会回来惩罚我们的。”
惩罚两个字,堪称柳女士一生为数不多的噩梦。哪怕只是眼睛看到,口头说到,都能立刻引发宛如实质的疼痛与绝望。
例如此时此刻,她握着筷子的手本能地松开。
筷子清脆落地,发自骨髓的战栗令她神情堂皇,两只含着泪水的眼楚楚动人。
“就像上次,他好生气,一进门就对着我笑,然后——”
不,她不敢回忆,拼命地拉回思绪,伸手拽住意欲离开的儿子,泪珠一颗颗往下掉:“不要和爸爸做对,不要再惹他生气了好不好?我们对付不了他的,而且、而且他到底还是你的爸爸。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你看,那件事情他也帮你摆平了。还有那个女孩……”
“为什么你们不能好好相处呢?”
她尾音发颤:“为什么、他已经管不了你了,这样还不够吗?为什么一定要弄成这样?”
季子白这才低眼看她,隐约挑了挑眉:“你很享受那种生活?还是很需要男人?”
“什、什么?”柳女士被这突如其来的话一惊。
“如果你真的需要男人,我可以安排。”
季子白拂开她的手,像拂开看不上眼的一粒灰尘。
他缓缓站起来,站在她的面前,眉目之上笼着一点残碎的灯光、一些深深的影。
柳女士的视线随着他拔起,逐渐变成仰望的视角。到了此时她才猛然惊觉,她的儿子已经不知不觉长得这般高,无论长相抑或气势,这般像他的父亲。
“你们可以登记结婚,也可以办婚礼,但我不会去。
结婚之后你们可以去国外生活,可以生孩子,只要孩子别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说话的口气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成分,反而像一种通知,一种漠然的允许。
“如果一个男人没有办法满足,或者你更偏好手段粗暴的男人,尽管说,我都会安排。我可以给你们足够的钱,给你们的孩子足够的钱,全部打到那个男人的账户上。那之后你就可以永远过着你想要的生活,留着这些眼泪去向别人索取你想要的东西,没必要再浪费在我身上,更没必要时时刻刻因为一个死人来烦我。”
“我这样说,你应该能明白了,妈妈?”
季子白的咬字相当缓慢、标准。面前的女人因为他的话哭得更厉害了。
有个瞬间,这具身体的生活经验,或是所谓社会道德短暂压过冷血的本性,让季子白觉得,他至少应该替这个女人——他这软弱无能的母亲——拭去脸上的眼泪。
转念他又嫌脏。
谁让他与他父亲的口味截然不同。
他的父亲如此喜爱柔弱的、纯洁的菟丝花,而他更偏爱于倔强的、耐折的、含刺的玫瑰。
他们彼此厌恶,彼此斗争又彼此轻蔑。所以他终究没有动作,不想挨到对方糟糕的附属品。
柳女士本人则是沉浸在难以置信之中。
从未想到自己在儿子眼中居然这么不堪,她震惊、伤心、惊慌失措,独独没有愤怒。
“不要这样说我,阿季,求求你,不要这样说妈妈好不好?”
晶莹的泪水滚滚而下,她再次抱住他的胳膊,哀哀求道:“妈妈知道,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有用,没有骨气。可是你能不能、能不能就看在妈妈的面子上,让爸爸回来呢?
我不是必须要男人才能生活,其他人也没有办法取代你爸爸啊。可能你会觉得妈妈太贱,太不知好歹,可是、爸爸只是偶尔惩罚我而已,都这么多年了,我们连孩子都有了,难道妈妈真的不可以爱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