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达玛亚,生命的急停(第5/6页)
“抑制本能反应是一回事。抑制理性的抉择又是另外一回事,人们有时会有计划地想要杀死另外一个人,出于自保或其他原因。”像是为了说明这种欲望似的,沙法用玻钢匕首轻刺她的身体侧面。匕首尖极为锋利,即便是隔了衣服,也能感到刺痛。“但是看起来,你的确像自己说的那样,能控制住自己。”
说完这些,沙法把匕首从她身边拿开,娴熟地在指尖旋转了几下,看都不看,准确地插回腰间剑鞘,然后他两手握住她受伤的那只手。“准备好。”
达玛亚无法准备,因为她不知道对方打算做什么。他温柔的言语和残酷的举动之间过于分裂,让她脑子太乱。然后她再次尖叫,沙法开始有条不紊地修正她手上的骨骼位置。这过程只花了几秒钟,但感觉上要漫长很多倍。
当她瘫软在他身上,头晕脑涨,全身颤抖,身体虚弱,沙法再次催马向前,这次是快速小跑。达玛亚这时已经痛得麻木,几乎感觉不到沙法把自己的伤手握在手中,这次是为了让手贴紧她的身体,尽可能减少意外的拉扯。她并没有为此感到困惑。她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不说。她再也没的任何话想说。
葱绿的群山落到了他们后面,地面再次变得平坦。她没留意,只顾看天空,还有远处那块烟灰色的方尖碑,虽然他们已经走出好多英里,方尖碑的位置却像是从未改变。在它周围,天空变得更加湛蓝,然后渐渐变暗,成为黑色,直到方尖碑隐没在初现的星丛之间,变成模糊的一团暗影。最后,当阳光彻底消逝,夜幕完全降临,沙法把马停在路边,开始扎营。他把达玛亚抱离马背放下,她就站在被他放置的地方,而他清理地面,把小石头踢成圆圈形,生起火。这里没有木柴,但他从包裹里取出几块什么东西,用它们点了火。煤炭吧,从臭味判断的话,或者就是干燥的泥炭土。她并没有真的特别留意。她只是干站着,当他取下马背上的鞍子,照料那牲畜,当他展开铺盖卷儿,并在火上放了一个小罐。火焰的油臭味中间,很快又增加了烹制食品的香味。
“我想回家。”达玛亚脱口而出。她还把那只手捧在胸前。
正在做饭的沙法中途停下。然后抬眼看她。在跃动的火焰中,他那双冰白色的眼眸像在舞动。“你已经无家可归了,达玛亚。但你将来会有另外一个家,很快,在尤迈尼斯。你在那里会有老师,还有朋友们。全新的生活。”他微笑。
自从被他正骨之后,她那只手几乎完全是麻木的,但隐约还有抽痛感。达玛亚闭上双眼,希望这一切可以消失。全部消失。痛感。她的手。这世界。某种食物的香气飘来,她却没有食欲。“我不想要新生活。”
有一会儿,达玛亚得到的回应只有沉默,然后沙法叹了口气,站起身,走过来。她哆嗦着想要避开他,但他双膝跪倒在她面前,两手放在她双肩上。
“你害怕我吗?”他问。
有一会儿,她心里涌起了撒谎的欲望。她觉得如果说实话,对方一定会不高兴。但她受伤太重,当时头脑也过于麻木,因为害怕,因为想说谎,或者因为想讨好对方。于是她说了实话:“是的。”
“很好。你应该怕我。我并不因为自己让你承受的痛苦感到抱歉,小东西,因为你需要那些痛苦来学到教训。你现在对我有哪些了解呢?”
她摇摇头,然后迫使自己回答,因为当然最重要的就是回答问题:“我必须按你说的做,不然你就会伤害我。”
“还有呢?”
达玛亚把眼睛闭得更紧。在梦里,这样就可以让大怪物走开的。
“还有,”她说,“就算我听话,你还是会伤害我。如果你觉得你应该那样做。”
“是的。”她真的可以从对方的语调里听出笑意。沙法从女孩脸颊上拨开一绺散开的头发,让他的指背拂过她的皮肤。“我做的事并不是任性随机的,达玛亚。最重要就是控制自己。不要让我有理由怀疑你的控制力,我就再也不会伤害你。你明白吗?”
她并不想听懂这番话。但她又的确听懂了,尽管并不情愿。而且情不自禁地,她发现自己放松了一些。她并没有给出回答,于是他说:“看着我。”
达玛亚睁开眼睛。背对着火光,他的头部只是个黑色剪影,周边围绕着更黑暗的头发。她转头看别处。
他扳住她的脸,用力扭转回来:“你明白吗?”
这当然是个警告。
“我明白。”她说。
他满意了,放开了她。然后他把女孩拉到火堆旁,示意让她坐在一块他早就挪过来的石头上,达玛亚照办。当他给她一个小金属盘,里面装满小扁豆粥,她开始笨拙地吃起来,因为她不是左撇子。她用对方递过来的水壶喝水。她想要小便时也很困难;她远离火堆,磕磕绊绊摸黑走过崎岖不平的荒地,这让她那只手又开始痛,但她设法解决了这事。因为只有一套寝具,她在对方示意的位置躺下,就在他身旁。当他告诉她睡觉,她就再次闭上双眼,不过很久都没睡着。
但当她睡着时,梦里充斥着剧痛、涌动的大地和一个白亮刺眼的巨大洞穴,想要把她吞噬掉,感觉刚睡一会儿,沙法就把她摇醒。当时还是半夜,尽管星星已经挪动了位置。她一开始不记得对方扭断过自己的手,在那个瞬间,她还无知无觉地对他微笑。他眨眼,然后用真正开心的微笑回应她。
“你刚才出声了。”他说。
她舔舔自己的嘴唇,不再微笑,因为她已经记起前事,也因为她不想告诉沙法那些梦有多让她害怕。还有醒来时面对的这个世界。
“我是在打呼噜吗?”她问,“我哥说,我经常打呼噜。”
他静静打量了她一会儿,微笑渐渐淡去。她开始讨厌这人动不动沉默一会儿的习惯。这些并不是谈话中的简单停顿,或者他整理思路所需的时间;全都是考验别人的套路,尽管她不能确定在考验什么。他一直都在考验她。
“打呼噜,”他终于说,“是的。不过别担心。我不会像你哥哥那样嘲笑你的。”然后沙法笑起来,就像这事真的很好笑。那个她已经永远失去的哥哥。那些吞噬了她生活的噩梦。
他已经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能爱的人,于是她点头,再次闭上眼睛,在他身旁放松。“晚安,沙法。”
“晚安,小东西。愿你一直做平静的梦。”
沸腾季:帝国纪元1842-1845
泰卡里斯湖底的一个熔岩点爆发,导致足够大量的水蒸气和颗粒物进入大气,引发酸雨和锢囚锋现象,影响波及南中纬地区、南极地区和东部沿海各社群。但受益于有利的风向和洋流条件,赤道地区和北纬地区未受损失。于是历史学家中间仍存在争论,不知这一次能否算得上“真正的”灾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