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茜奈特,破碎的顽石(第7/8页)

然后就是——

哦,大地,就是——

她感觉到了那个过程,在它发生时。并不仅仅在隐知盘里。它就像石头刮伤她的皮肤;像裂缝贯穿她的骨骼;它就是、它就是,它就是艾诺恩内在的所有一切,他的所有力量、精神、美丽和血性,全被化为邪恶。放大,集中,然后用最恶毒的方式反噬他本人。艾诺恩没时间感觉到恐惧。茜奈特也没时间尖叫,艾诺恩就已经全身解体。

这就像近距离观察一场地震。目睹大地开裂,眼看碎片和尘屑刚刚还在一处,随即四处迸飞。只不过这次发生在血肉之躯上。

巴斯特,你从未告诉过我,你没有讲述过这情形是什么样

现在艾诺恩在地上,成了一堆。杀害他的守护者站在那里,浑身沾满血迹,仍在诡异地笑。

“啊,小东西。”一个声音说,她的血液都像是石化了,“你在这里啊。”

“不。”她轻声说。她摇头,不肯相信这是真的,退步向后。考鲁在哭。她再次向后,碰到了艾诺恩的床,她摸索那篮子,把考鲁抱进怀里。男孩紧抱母亲的身体,战栗着,特别可怜地打着嗝。“不。”

没穿上衣的守护者向侧面扫了一眼,然后他撤开一步,让另一个人进来。不。

“我们没必要搞出这类戏剧化的场面,达玛亚。”沃伦的守护者沙法轻声细语地说。然后他停住,看似有几分抱歉。“茜奈特。”

她已经几年没有见过他,但他的声音没变。他的脸也还是原来的样子。他从无变化。他甚至还在微笑,尽管当他察觉艾诺恩死去后留下的那摊杂乱血肉时,显出一丝厌恶。他扫了一眼半裸的守护者;那人还在笑。沙法叹了口气,但也向他报以微笑。然后他们就把那种特别特别可怕的微笑转向茜奈特。

她不能回去。她绝不会回去。

“还有,这位是谁?”沙法微笑,他的视线盯紧了她怀里的考鲁。“真可爱。埃勒巴斯特的?他也活着吗?我们都想见埃勒巴斯特,茜奈特。他现在何处?”

有问必答的习惯太根深蒂固。“一个食岩人带走了他。”她的声音在颤抖。茜奈特再次后退,头抵在了舱壁上。现在已经无路可逃。

她认识沙法那么久,第一次见他吃惊地眨眼睛。“一个食岩——唔,”他清醒过来,“我知道了。这么说来,我们本应该杀死他的,在他们抓住他之前。当然,这是为他好;你都无法想象他们会对他做的事,茜奈特。啊,可怜。”

然后沙法又在微笑,而她想起了自己努力忘记的一切。她再次感到孤单、无助,像很久以前的那天,她在佩雷拉村附近时一样,迷失在可憎的世界里,无依无靠,除了一个,把他的爱包裹在痛苦里的男人。

“但他的孩子,将是个非常值得的替代品。”沙法说。

你知道,生命中的有些瞬间,会让一切都改变。

考鲁的哭号声,带着恐惧,也许甚至连小小的他,也已经懂得了父亲们的遭遇。茜奈特无法安慰他。

“不。”她又说,“不。不。不。”

沙法的笑容消退:“茜奈特。我跟你说过。永远不要对我说不。”

即便是最坚硬的岩石也可能破碎。那只是需要适当的力,用在适合的角度。一个支点,压力和弱点集中的地方。

答应我,埃勒巴斯特曾说。

不惜代价,艾诺恩曾经想要说。

而茜奈特说:“不,你这混蛋。”

考鲁在号哭。她把她的手捂在孩子的口鼻上,让他安静,给他安抚。茜因会保护他的安全。她不会让这些人夺走他,奴役他,把他的身体变成一件工具,把他的头脑变成一件武器,让他的一生成为对自由的反讽。

你理解这些时刻,我觉得,本能地理解。这是我们的本性。我们生于这样的压力之下,有时候,当局面无法承受。

沙法变了脸:“茜奈特——”

“混蛋,那个不是我的名字!我对你想说不就说不,你这杂种!”她这些话是尖叫出来的。唾沫从她唇边飞溅。她心里有个黑暗又沉重的空间,比食岩人还要更沉重,比一座山还要重很多,而它正在像一眼沉降井那样,吞噬其他一切。

她爱的所有人都死了。每个人,除了考鲁。如果他们抢走他——

——有时候,即便是我们也会……碎裂。

一个孩子,就算从未生活过,也胜过作为奴隶活着。

那样,他还不如死了。

更好的选择,是她自己死。埃勒巴斯特会因此恨她,因为留他一人独活,但埃勒巴斯特不在这里,而活着跟生活,并不是一回事。

于是她向上探寻。直上云天。紫石英碑就在那里,头顶,等待着,像死者一样耐心,就像它通过某种渠道得知,这一刻终将来到。

她现在向它伸手,祈祷埃勒巴斯特是对的,这东西的确强大得让她无法驾驭。

而随着她的意识融化在宝石色的光线和棱角分明的波动中,当沙法倒吸凉气,终于明白过来并且扑向她,当考鲁的双眼扑闪着闭合,被她的手按到窒息——

她打开自身,让远古的未知力量尽情涌入,把整个世界撕开。

这里是安宁洲。这里是远离它东海岸的一个地方,赤道略微偏南。

这儿有座小岛——一系列不稳定的小块陆地中的一个,通常存在不过几百年。这座已经存续数千年之久,证明了居民的智慧。这是那座小岛死亡的瞬间,但至少,还有一些居民幸存,可以逃到别的地方。也许会让你感觉好一些。

那块飘在岛屿上空的紫石英碑搏动过,一次,有一大波能量在涌动,任何见证过前社群埃利亚末日的人,对此都会感到熟悉。这次搏动平息时,下方的海洋波涛翻涌,岩石海底震撼不息。石峰——湿漉漉,形如刀剑的石峰,从波涛间刺出,完全摧毁了漂浮在小岛近海的那些船只。每艘船上都有一些人(有些是海盗,有些是他们的敌人)被刺穿,他们周围的死亡丛林太过浓密。

这场剧震从这座小岛出发,沿着漫长、弯曲的路线扩展,形成一长链参差不齐的枪矛状突起,从喵坞的港口一直延伸到埃利亚遗址。一座跨海桥。尽管不是任何人愿意走的那种,但毕竟。

等到所有死亡都已发生,方尖碑恢复平静,只剩屈指可数的人还活着,全都漂浮在下方的海面上。其中一人,是个女性,在她的船的碎屑间昏迷不醒地漂浮。离她不远处,还有个更小的身形(一个小孩)也浮在水面上,但脸朝下。

跟她一起的幸存者们将会找到她,带她去大陆。她将在那里流浪,迷失路途,也在迷失自我,长达两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