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潮(第6/7页)

“安!”艾琳搂住她,轻抚她的背,“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如果我早点发现就好了……都过去了,没事的……”

“到底怎么回事?”戴安在艾琳的怀中不知所措。

艾琳声音哽咽,“尤伽他……我到实验室时发现那里一片狼藉,资料都被翻动过了……我应该先去找你商量的……我太害怕了,数据不见了,所有人这几年的努力都……我报了警……”

戴安心底渐凉,“这和尤伽有什么关系?和安全局又有什么关系?”

“对不起,安,我知道这很难接受……”艾琳加重了手里的力道,“尤伽他……是比喆的间谍……”

“这不可能!”戴安推开艾琳。

“他们在尤伽下榻的酒店找到了你的实验室钥匙……”艾琳垂着头说。

戴安体内所有的力气被一下抽尽,心头的火焰也彻底熄灭。

尤伽被指控盗取赫林机密,比喆否认赫林的无理指控,赫林却坚称比喆在赫林领土进行间谍活动,本就不怎么样的两星关系再度陷入僵局。赫林决定无限期中断与比喆的所有往来,尤伽则被终身禁止再次踏上赫林。赫林当局对于潮汐能的关注在萌芽期被彻底扼杀。

戴安把自己关在寝室过了很久,最终递交了休学申请。她用所有的积蓄买下一辆林鹿,只身离开月见城。启程那天,艾琳来送她,她憔悴了很多,戴安没说什么,只是答应到月无镇后给她写信。

这一去便是三十标准年,戴安再也没有见过艾琳,只是从信中得知她嫁给了赫林安全局负责调查尤伽一案的组长,组长后来一路晋升至局长,艾琳也从大学寝室一路搬到山上的公馆,成为月见城有名的局长夫人。戴安自己则与背月面出生的一位普通教师结婚,说不上有多少爱情,却是默契的生活伙伴。

***

山路太窄,戴安不得不把车停在山脚,一路拾级而上。月见城多月葵,近郊更是这种植物的天下。正值月葵花季,夕阳的余晖给满山的花镀上一层暗金。

戴安走得很慢,抵达艾琳的公馆时,仍气喘吁吁。她摁响门铃,来应门的是管家,她报上姓名,被迎入屋内。坐在客厅等候时,管家递上一杯羽兰茶,暗香钻进戴安的鼻子,仔细闻却又遍寻不着,茶水入口顺滑若无物,香味却萦绕舌尖,是珍贵的隐羽兰。喝完茶后,戴安被引向后院。艾琳家的后院没有墙,从这里可以一眼望见满坡月葵,还有山下的葵江。她在后院里独自坐到天黑,半轮月亮在她头顶正上方的天空显形,艾琳还是没有来。当戴安心底隐隐觉得不安时,管家出现,点亮后院的灯,交给她一个盒子,一封信,还有一壶葵露酒。

她拆开信,是艾琳的笔迹。

安,

你终于来了。

对不起,我没能等到你,没法当面对你说抱歉了。

尤伽不是间谍。

实验室是我弄乱的,数据也是我销毁的,你脖子上的钥匙是我取下后丢在尤伽下榻的酒店里的。亲爱的,你回来后睡得可真熟。

那晚你第一次出门我就醒了,悄悄跟踪你一点都不难,你甚至都没往身后看一眼。我恨他,恨他的目光永远只停留在你身上却不看我一眼。我也恨你,恨你背着我与他偷偷幽会。我想让你们再也无法相见。

年轻时的我啊,想要什么会得不到呢?我若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那时真是幼稚,后来我才知道,人这一辈子不可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本来我可以撒个小慌,让你相信他背叛了你,反正他也要走了,你们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可我想起潮汐大会后的论文中期检查,想起系主任所说的严苛的校外检查小组,他们绝不会留情的。你也知道我的实验都是系里男生帮着做的,论文都是借鉴师兄的成果,我担心过不了检查,担心毕不了业,担心就此留下污名。这似乎是上天赐给我的机会,比喆间谍接近赫林女学生进入实验室,窃取机密后销毁资料,天衣无缝是不是?

事情的发展出乎我的意料,我没想到这会成为两星彻底交恶的导火索,我本来只想他被限制入境。我很害怕,害怕会有人发现真相,害怕我会被抓起来甚至处死。你把自己关在寝室的那段日子,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过的,我每天都被噩梦吓醒,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白天。秘密好像一柄利剑悬在我的头顶,可我不能说,说出来我的一生就完了。

后来我才想明白,两星断绝往来并不是因为我。赫林政府早就想要一个理由了,比喆大概也一样,这桩间谍案并没有被彻底清查,不然我那拙劣的手段怎么可能不被发现?我只是恰巧给赫林当局奉上了他们想要的导火索。当然,这是我当上局长夫人以后才明白的道理。

想通以后,我不再觉得愧对赫林或比喆,让两星外交和能源短缺都见鬼去吧。我对不起的人只有你和尤伽。

说出来后舒服多了,反正我是将死之人,也不怕什么了。

你会原谅我吧?会代表尤伽原谅我吧?

不用回答。我知道你会的。

爱你的琳

又及,盒子里是这些年来他寄给你的东西,绕道由联盟商船运来,可还是被赫林安全局扣下了。凭借局长夫人的身份,我在它们接受审查后将其领了出来。对不起,作为当年不自觉被敌方间谍利用的嫌疑人,你的所有外星来件都被扣下了,却也只有他寄来的这些,全在这里。

纷繁芜杂的情绪在戴安心里同时奏响,一时分不出高低。艾琳,我的好艾琳。我可以恨你吗?我可以不原谅你吗?

戴安为自己倒一杯葵露酒,辛辣的液体顺喉咙下滑,一路烧进食道,烧进胃里。在这强烈刺激下,她反倒平静下来,好像心底积压多年的大石被砸碎,又被酒冲刷出体内。她终于释怀,尤伽没有骗她,从来就没有。烧灼的感觉化作清凉,她抬头看月亮,比喆在夜空中的位置没有变,形状却从半圆变胖了几分。尤伽,你还好吗?

她打开盒子查看,《比喆生物图鉴》,群岛风物日历,三两种她在赫林从未见过的贝壳,她叫不上名字的植物标本,还有满满的信。

她从第一封信读起,一直到最后一封。他的困惑,他的彷徨,他的思念,他的执着,在每一字每一笔中灼灼燃烧。尤伽在比喆的日子并不好过,被邻星诬为间谍,却压根没有带回任何情报。比喆当局对他进行盘问后一无所获,便放他回去继续研究。可自此以后,没人再理会尤伽关于同赫林合作研究潮汐能的提案,他自己的课题也陷入瓶颈无法突破。头顶的赫林成了他唯一的慰藉,他从未离开过月陆岛。每逢黄昏和凌晨,他总是站在比喆向月面的中心点,望着天空中赫林的方向,听潮汐拍打海岸,想象戴安也在赫林望向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