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跋涉 7 吟游诗人(第2/3页)
派珀沉默不语。我知道他想起了岛上的往事。我也看到过,不只目睹,而且还听到人们的哭喊声,闻到长街上大屠杀的血腥。
“没有一首歌能描绘那场景,”派珀沉声道,“更别说改变它了。”
“或许不能,”伦纳德说道,“但一首歌至少能告诉人们发生过什么事,让他们知道议会对那些人干了些什么,警示他们议会是多么没有底线。”
“然后让他们不敢跟抵抗组织扯上任何关系?”佐伊问。
“或许如此,”伦纳德说,“这正是议会给出官方版本的原因。不过我希望,我的版本能有不同的作用,或许可以帮助人们意识到抵抗组织为何不可或缺。我能做的只是讲故事,他们听了以后会做什么,那是他们的事。”
“如果我们告诉你另一个故事去广为传播,”我试探着说,“可能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这得由我们来定。”伊娃说道。
派珀和佐伊什么话都没说。佐伊往前走了一步,站到派珀身旁。派珀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讲这个故事。
吟游诗人把乐器放在身旁,专心聆听。伦纳德的吉他背靠在他两膝之间,我们讲述时,我把它想象成一个盒子,而我们正在用言语把它装满。我们并未告诉他们我与扎克的关系,但其他事都没有保留。我们告诉他们水缸计划的存在,每个水缸都是装满恐惧的玻璃容器。我们还告诉他们失踪的儿童,和温德姆水缸密室下方山洞里小小的头骨。还有不断扩张的避难所,以及我们毁掉的机器,神甫也在那次事件中丧了命。
当我们终于讲完了,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
“这里面也有好消息,”伦纳德平静地说道,“关于神甫的死。上星期我们经过沉没滩附近。他们说她是从那一带出去的,因此那里的人们议论纷纷,传言她已经被杀死了。不过我还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这是千真万确的。”我说着,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我不想看到伦纳德回应此消息的笑容。他并不知道,吉普为这条好消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我仍在为之付出代价。
“其他的部分……关于水缸计划,这是真的吗?”伊娃不敢置信地问。
在我们作出回应之前,伦纳德先回答了:
“这都是真的。真是人间地狱啊,这要是编造的,就太牵强附会了。”他揉了揉封闭的眼眶。“这样一切都有了答案,解释了这些年为什么议会一直在加税,还严格限制我们的土地。他们是想把我们都赶到避难所去。”
“你觉得自己能把它写进一首歌里吗?”我小心翼翼问道。
他伸出一只手去,摸到吉他的琴颈上。“你的故事里存在一首歌,这是肯定的,虽然这首歌肯定不会很迷人。”他说着举起吉他,用拇指抚着上方的弦,像是在温柔地唤醒它。
“就像卡丝说的,散播这个消息会非常危险。”派珀说道。
伦纳德点点头。“确实如此。但是,如果关于水缸计划和避难所的消息没有传播出去,那会危及我们所有人。”
“这个要求对你们来说太过分了。”我说。
“你并没有要求我。”伦纳德淡淡地说道。他说话时,声音中并没有音乐感,语调严肃而平静。“你只是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情。现在我既然听到了,也就有了责任。”
*
轮到我放风的数个小时里,我都能听到伦纳德和伊娃在专心创作那首歌。首先他们确定了基调,讨论的声音偶尔传来:不行,试试这个……到了副歌部分再变弦……这个怎么样?不过,大多数时间他们并不说话,交流只通过音符进行。伦纳德弹出一个曲调,伊娃会重复一遍作为回应,然后他们一起演奏,改变旋律,加入和音。他们就那样坐在一起几个钟头,来回交换着音符。
伊娃躺下休息以后,伦纳德仍埋首于创作当中,不断填上新的歌词。他慢慢唱出歌词的不同版本,像往线上穿珠子一样,把它们填进逐渐成型的旋律当中,有时会撤下某一段,或者重新编排。派珀接替我去放哨之后,我听着伦纳德的吟唱进入梦乡,他深沉而沙哑的嗓音似乎一直在耳边回响。
我醒来时,月亮已经升上黑色的夜空,伦纳德仍在自弹自唱。我一路走到泉水边,音乐声一直相伴,或许正因为此,佐伊没有听到我的到来。她站在我前面二十英尺远的地方,泉水正从那里的岩石中喷涌而出。她斜倚在一棵树旁,一只胳膊揽在上面,头靠树干,双眼紧闭,仰脸向着天空,随着穿透树林的音乐声微微摇摆。
在河里洗澡时,我见过佐伊的裸体。我也见过她入睡的模样。甚至我还分享了她的梦境,她熟睡的思想就像一扇通往大海的门。然而,我从未见过她像此刻般毫无防备放松的样子。我转身准备离开,就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事情。她忽然睁开眼睛。
“你在监视我吗?”
“只是取点水。”我说着举起空水壶,就像举起一面白旗。
她又转身面向着泉水,看也不看我一眼说道:“很久以前,曾经有个吟游诗人会经过我父母的村庄,一年来几次。她拉小提琴的样子,跟任何人都不相同。派珀和我那时还很小,我们常常在睡觉时间偷偷溜出去听她演奏。”
然后她没再继续说下去。我想说些什么但又很犹豫,因为我想起她在知道我窥到她的梦境之后,曾经把一把刀抵到我肚子上。
“如果你想找人倾诉……”我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你应该是预言未来的专家,”她打断了我,大踏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抢过水壶,“全神贯注聚焦未来吧,这才是我们需要你的地方。别再想打探我的过去。”她跪在泉水旁,拧开盖子,然后把水壶灌满。
我们面对面站着,我看着水滴从她淋湿的手上淌下,想说几句她没办法反驳的话。
在我开口之前,音乐声突然停止。派珀正在山头招呼我们过去。佐伊大步迈过我身旁,根本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这首歌还没完成。”我们聚过来围着伦纳德和伊娃时,他警告我们。一场大雾随着黑暗降临,派珀再次把火点着。“在我们旅行途中,它还会不断改变,”他补充道,“其他吟游诗人也会加以改编。如果一首歌要想流传于世,就必须不断改编。”我想起曾经听过的歌都有不同版本,比如关于大爆炸的歌,就随着吟游诗人的不同,或者季节的更替而不断变化。
伦纳德平静地开始演奏,手指在吉他上弹出一串几乎是欢乐的和弦,完全没有使用之前为我们表演时,让我印象深刻的复杂指法。“我要让它尽可能简单,”他像看到我正盯着他的手指般,耐心解释道,“如果想让它流行起来,就得简单到任何一个吟游诗人,没有十五根手指也能弹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