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方舟 27 希顿教授(第2/3页)

“不是所有人。”我又拿出一份文件,这张纸被重复利用过,密密麻麻的手写字挤在印刷数字的行距之间,标题为“辐射值:地表考察队报告11”。

“这是我能找到的希顿写的最后一份文件。上面没有他的名字,但我很肯定这是他的笔迹。”

我大声读了出来:

第52年7月19日

收件人:临时政府

鉴于临时政府长期以来对上面幸存者的救助不力,无视我和其他仍在执行地表侦察(如今次数越来越少)的同僚的再三请求,我在临时政府的角色已经违背了自己成为医生时的誓言,也让我良心感到不安。接受在方舟中的职位时,我曾相信自己正成为一项历史性工程的参与者,对于人类物种的延续至关重要。然而,由于政府拒绝援助留在上面的人,更不用提实施针对孪生现象的治疗方案,我认为,继续留在方舟中变成一种自私自利的行为。如今,地表考察事实上已经被终止,政府甚至不再假装最初的理念,即方舟的存在是为了更广大人群的利益……

……因此我将辞去自己的职位,即刻生效。等到你们发现这封信,我已经离开了方舟。我不指望能在上面存活多久。进入方舟时我还是个年轻人,如今我已年迈老朽,健康堪忧。不过我仍然希望,当我离开后遇到上面的幸存者时,能对他们有所帮助。

我不会天真地认为方舟里的人会想念我。最近几年我越来越遭到排斥,被定性为“煽动者”“异议者”,甚至有人质疑我的精神状态,这都是由于我明确反对潘多拉计划对方舟资源持续不断的优先占用权,这些资源本可以用来缓解上面幸存者的苦难状况,并且……

后面的内容消失在一片铜绿色的霉菌中。我弯下腰去,将那页文件小心地放回纸堆中,小床的弹簧被压得咯吱直响。

“他只是一个人,”佐伊说,“一个独自离开的老头,在地表上又能带给人们多大帮助呢?”

“可能不多,”我说,“但我很高兴,至少他尝试了。我希望我能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

但现在已没有时间考证这个了。派珀跪在地上,从摆在他附近的纸堆里快速翻寻。“这个潘多拉计划被提到过很多次,”他说,“难道没有关于这个计划的更多细节吗?”

我摇了摇头。“提到过它的地方我都给你看了。它出现了这么多次,证明对这些人必然很重要。就算方舟开始分崩离析的时候,他们仍在保护它,确保它的运行。”

“那么,这就需要我们一探究竟了。”派珀说。

*

一直到晚上,他们四个人都在埋头研究我整理好的文件。我没有管他们,而是去给艾尔莎帮忙。大火烧到了院墙的灰泥,留下一片焦痕,我帮她一起设法除去。连续好几个星期蹲坐在宿舍的地板上,猫着腰研究文件,此刻再次从事体力劳动让我感觉很惬意。虽然头发里沾满了灰尘,双手也被泥巴染成灰色,我仍然觉得,与在死去很久的人写就的故纸堆里摸索相比,这项工作更加干净整洁。

我回到宿舍时天色已黑,佐伊和西蒙已经走了,派珀站在窗户旁,手里拿着一小摞文件。主事人独自坐在宿舍的另一边,我进门时他站了起来。

“在我离开之前,想给你看看这个。”他说。

他拿起旁边一张纸递给我。我简单浏览了一遍,这是一份技术类报告,我之前已经读过,跟其他报告堆在了一起。一行行的数字,跟上面的图表一样,完全看不懂。

“你遗漏了一些信息。”他指着那页纸的下半部分,那里霉菌十分严重,纸上覆盖着一层绒毛。“这里有几段手写的字,你很难辨认出来,但确实存在。”

我抬起头恼怒地说道:“你一直等在这儿,就是为了让我难堪,因为我遗漏了什么东西?你也看到了,我有多少页文件要阅览。”

“我不是要指责你,”他说,“我觉得你想看到这个。”

我从他手里接过那张纸,看了看手写部分的标题,字迹十分黯淡:惩戒审讯(第52年9月10日)。

“这部分我确实读过了,”我说,“有几页是这样的,记载了他们对犯罪的惩罚措施,就像是在议员前举办的听证会记录。”

标题下是一列名字,下方都有注解。

安珀察,J.

从食堂偷窃物资,罪名成立,限制口粮六个月,发配至实施长时间电力限制的D区。

霍克,R.

在宵禁时间使用电力,罪名成立,限制口粮三个月。

安德森,H.

过失杀人罪名不成立,较轻的指控:过度使用武力罪名成立,转移至非武装岗位六个月。

我抬起头看着他:“我告诉过你,这些我都读过了。”

他摇摇头。“再看仔细些。”他指着纸张的边缘,将边角竖了起来。这下我看到了,在边缘位置潦草地写着一段补充注释,几乎没办法分辨清楚褪色的墨迹和旁边的霉菌。上面写的什么基本无法看清,我不得不拿着纸移到油灯旁仔细观看。

未经许可擅自离开方舟的任何行为,都将严重威胁到整个方舟的安全,因此,安德森的做法被认为是在保安人员的职责范围之内。然而,他在遇到希顿试图进入主通风井时,没有试图将其制服,而是直接采取了击毙措施。纪律委员会承认安德森对希顿做出了口头警告,但结果发现……

接下来的字迹已无法辨认。

“希顿没能离开方舟,”主事人说着将那张纸收了回去,“我们应该想到政府会阻止他。他清楚方舟的位置,知道怎么进来怎么出去。政府肯定害怕他会带来一群上面的幸存者。”

“听起来你好像挺赞同他们把他杀了这件事。”

“我从没这么说过。我只是能看明白他们的想法,”他说着朝门口走去,“不管怎样,我以为你想看到这个。”

“我宁可你没有给我看过。”我在他身后喊道。

他在门廊转过身来。“就算他能活着从方舟逃出来,你觉得在地表上他又会遇到什么呢?你读过那些报告,上面是一片废墟。幸存者仅能勉强生存。希顿在上面是无法活下去的,他已经太老了,肯定会生病或者饿死。至少现在这种方式他能死得痛快些。他们的武器一定很有效。”

他说到死亡时如此随意,就像那只是一个简单的词语而已,和日常巡逻或天气一样再普通不过。

“我知道他在上面很可能活不下去,”我说,“问题在于他也清楚这一点,但他还是付诸行动了。”我想起派珀在战斗开始前对我说过的话,当时我们认为取胜毫无希望。“这就是希望。”他说。

主事人耸耸肩。“你自己说过,你想要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