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方舟 29 迈进(第2/3页)

我们一起把他抬到路边的壕沟里。当我们把他放低到地面时,他的尸体在腰部弯曲下来,发出折断的声响。在这条路上每多待一分钟都有风险,我们赤手空拳,地面又冻得硬邦邦的,根本没有时间将他妥善安葬。最后我从自己的毯子上割下一角盖到他脸上,庆幸的是他没有眼睛,不用瞑目。我们都快要上马了,我忽然又跑回树下,取回派珀随手扔在那里的破吉他,将所有的碎片抱在一起,放在伦纳德身旁的壕沟里。

*

我们跟克里斯宾及其两名手下一起往北走,他们继续绕着城市巡逻,但当我们离大路半英里远时,派珀策马往西而去,佐伊和我赶忙脱离队伍跟上他。其他人连马都没有停,只有克里斯宾回过身来举起一只手说道:“一路小心。”派珀也举起一只手作为回应。

我们骑得很快,去得很远。在风雪和黑暗之中,我们就像瞎子一样盲目前行。我想起伦纳德,他的世界如此刻般都是永恒的黑暗。有两次,我的马差点在雪中失蹄。有一次我感觉到在我们北边不远处有人活动,于是我们躲避到溪谷中。一会儿,有骑兵从我们上方的山脊路过,幸亏降雪已将我们的踪迹完全掩盖。

我们一路向西,直到天光放亮才转而向北,沿着岩石遍布的溪谷摸索前行。中午时分,我们已经逐渐接近脊柱山脉的山麓。之前我们借以掩护行藏的积雪,如今变成岩石上的冰层,马儿们本已疲惫不堪,此刻踟蹰不前,好几次我们不得不下马牵着它们前进。

骑在马上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派珀说过的“露西娅预报天气最准了”这句话。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这名已逝的先知。通常,他和佐伊都会回避露西娅的名字,好像她是带刺的荆棘丛一般。在税务所派珀说到她时,佐伊曾经凶了他。我记起每次提起露西娅时,他和佐伊都会交换眼神,意味深长。当赞德问到露西娅时,佐伊面色僵硬,而派珀的嗓音中则满是悲痛。“她不在了。”他这样说道。

这跟方舟十分相像,它一直都存在于地表之下,如今当我理解了它的意义,一切都改变了。此刻我一旦意识到派珀对露西娅的感情,很多事情都开始变得明朗。在自由岛上他很快就对我充满热情,并情愿违背议院的意志来释放我。他充满热情的对象并不是我,而是他对露西娅的记忆。

这也解释了佐伊的很多行为,她对我充满敌意,对我的幻象表示失望。即便是面对疯掉的赞德时,她也一直沉默而冷淡。

曾经在他们的生命当中,只有彼此两个人。我了解那种关系,因为我跟扎克有过那样的生活,一直到我们分开。佐伊和派珀的关系又比我们紧密得多,因为他们在派珀被烙印并放逐之后,选择了仍在一起。尤其是对于佐伊来说,她做出这样的选择,离开父母,放弃阿尔法人的轻松生活,只为了跟随他。选择他,意味着一生可能都要不断逃亡。然而突然有一天,他离开了她。他不仅去了自由岛,一个她永远无法追随的地方,还找到了另一个人,发展出更亲密的关系。佐伊可能对此感到心神不定,我完全可以理解。人生经历告诉我,亲密关系有很多种类型,与恋人之间的关系一样牢固。我记起在泉眼旁偶遇她时,她闭着眼睛倾听歌者音乐时的神色。那是唯一一次,我见到她如此毫无戒备。她脸孔朝上,将孤独展示给无垠的天空。在她对我大发脾气并一阵风般离开之前,她曾告诉我,小时候她和派珀曾一起偷偷溜出去听歌者卖艺。

天色变暗时,我们在一个小树林停了下来。一条小溪从中流过,两边都已经冻住了。我们把马拴在下游,然后生了一堆火。寒冬时分树木都已变得光秃秃的,在雪地上看去没有什么遮掩。

我一直等到吃过饭后,才开启这个话题。佐伊坐在我身旁,将戴着手套的双手伸到火苗上,我都能闻到烧焦的羊毛味。派珀背对着我们坐着,从树木之间向远处眺望。

“我知道跟自己的孪生哥哥关系亲密是什么感觉,”我对佐伊说,“我也理解你们两个是最亲密的,毕竟你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用一根长木棍戳着火堆。火星向上飞溅,然后被黑暗吞灭。

“我清楚这对你来说很不容易,”我继续说道,“你们两个一定互相倚靠了很久。”

“你这段独白有什么要点吗?”她仍抓着那根木棍,末端已经着火了,她将之举起来,就像举着火把。

“现在我明白关于露西娅的事了。”

她扬起一道眉毛。派珀飞快地转过身来,腰带上的飞刀叮当作响。我将要说出的话语就像石头,在我将它们扔进池塘之前,要先测测它们的重量。

“你是在嫉妒,”我对佐伊说,“因为派珀爱过她。那时你不想露西娅跟你分享他,现在你也不想我跟你分享他。派珀和我甚至都不是恋人,但有另一个先知出现对你来说已经很过分了,不是吗?正因如此,你才一直对我发火,一直批评我。”

“卡丝,”派珀说着站起身朝我们走来,掂量着自己的语气,“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乱说些什么。”

佐伊失手将着火的木棍掉在地上,在离我的脚半英寸的地方猛烈燃烧起来。派珀弯腰将它捡起,扔回火堆里。

我还以为佐伊会揍我一顿,但她仅是缓缓摇了摇头。“你以为自己了解我的生活?你以为自己理解我和派珀?在睡梦中见到大爆炸尖叫个没完,并没有带给你任何特殊的洞察力。”她凑近了些,缓慢但清晰地说道:“你真可怜,自以为聪明机智,与众不同,比赞德和露西娅强得多。我希望你赶紧完全丧失理智。你比赞德难相处多了,至少他并不认为自己有多特别,而且他有时候还知道闭嘴。”

一阵狂风吹过,我不得不提高嗓门。“你跟讨厌我一样憎恨露西娅吗?”我问道,“我敢打赌,她死的时候你一定很高兴,这样你就能把宝贵的派珀据为己有了。”

她将手伸向腰带,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要送我一刀,而派珀会不会保护我。如果到了刀剑相对那一步,他会选择谁?

但她却转过身去走开了。我看着她走进漆黑的夜色中,慢慢地,除了火光照射在树干上,其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派珀也走出几步,似乎要去追她。

“我很难过,”我在他身后喊道,“不是因为我对她说的话,那是她数月以来应得的。我是为你感到难过。”我顿了一下,“我知道那有多艰难,我很难过你失去了露西娅。”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