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方舟 32 入口(第2/3页)

我早预期到会在方舟里发现机器,但我之前没有意识到,方舟本身就是某种类型的机器,它的结构精巧奇特,能让生命在如此深的地下存活。在方舟和上面的世界之间,间隔大得难以想象。对那些建造这个地方的人来说,仅仅把自己埋在几百码深的地下还远远不够,他们甚至不信任外面的空气,在中间加了一层障碍来进行过滤,然后才放心呼吸。地表的幸存者为了一个被焚毁的世界你争我夺,没有舱口、滤网和封闭通道的遮掩,而与此同时,方舟居民却躲在他们下面安然无恙地避难。

派珀蹲在洞口边缘,瞅了瞅下面扇叶之间的缝隙。

“下面并不深。”他说。

下方空间的地板隐约可见,离扇叶只有五六尺远,扇叶之间的缝隙刚好能让我们爬下去。

“我先来,”我说着转身背对着洞口,准备往下爬,“然后你可以把灯笼递给我。”我已经四肢着地,准备将腿伸过边缘,这时派珀忽然制止道:“别动!你看上面的灰尘。”

我低头看了一眼,却没发现铺满水泥地面的灰色泥沙有什么问题。我的手已陷在尘土中一指来深。

“不是那儿,看扇叶上。”

我跪下来,转头看着身后的扇叶。

“扇叶上根本没有灰尘。”我说。

“一点没错。”

他弯腰把我拉了起来。

“这个轮子似的东西还在定期运转,所以灰尘才落不上去。”

这下面居然还有东西能够运转,实在是不可思议。不过他说得没错,扇叶上并没有沾染尘土。我仔细观察一番,发现在这个小房间里,洞口边缘的尘土比其他地方要薄得多,而房间边缘的灰尘堆积得要深一些,似乎是从中央位置吹过来的。

“已经过去四百年了,”我说,“可能还要久一些,那些文件里写的你也都看过,说方舟已经停止了运转。”

“显然不是全部。”他说。我记起在保管室的囚房里时,电灯偶尔也会出现故障。在方舟里也是这样吗?在黑暗之中渐次转换,时亮时暗?“我们并不知道他们的机器如何运转,”他继续说道,“至少先等上一会儿,如果你在爬过去的时候它突然启动,那肯定会把你切成两半。”

我们从扇叶旁走开,坐在墙边的尘土中。盯着这个机器看它是否会重焕新生,这种监视工作真是有点古怪。我们很少说话。这里面十分闷热,声音被灰尘抵消,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听起来怪异得很。

“这并没什么用,就算我们看到它动了,还是得穿过去。”我说。

“让我们先看看这是什么情况。”他说。

我们一直在等着轮机转起来,但灯光先亮了。没有任何声音或是警示,整个房间突然亮堂起来,黑暗就像是一个窗帘,被突然扯掉了。我吓了一跳,背部贴到墙上。派珀一跃而起,手里握着匕首不断左右挥动,扫视着整个房间。与油灯微弱的光芒比起来,现在光线亮得有些刺眼。这些电灯跟我囚室中吊在电线上的不同,而是直接嵌在屋顶上,一排排发出稳定的白色光线。墙壁中也嵌有发光板,因此我们并未投射出影子。我们已经将影子留在地表上,与新鲜空气和浩渺夜空同在。

灯光亮起数秒钟后,轮机启动的声音响起,那动静像是脚下踩碎了玻璃一样。扇叶开始转动,刚开始很缓慢,但没过几秒,就转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快得多,已经根本无法分清楚单个扇叶,下面的房间也从视线中消失了,扇叶似乎融合成了一个转动的圆盘。我的头发被从脸前吹到脑后,风扇将灰尘吹得漫空乱舞,我不得不举起手臂挡住眼睛。

派珀也遮住了自己的脸,目光从电灯转到旋转的扇叶,然后又看回电灯。我想起来他之前从未见识过电力的神奇。我在保管室的人工灯光下生活了整整四年,还见过水缸密室复杂的机关,以及神甫的数据库。但所有这些对他来说却是新鲜的,电灯的白色光芒,风扇的嗡鸣声,还有电灯发出的电流声,嗡嗡嗡的像蜻蜓翅膀振动般响个不停。过了一会儿,他将匕首放回腰带里,但膝盖仍然微曲,随时准备快速行动,手臂也扬起,拳头紧握,好像电流可以用拳头挡开一般。

“真是神奇,”他在风扇的噪音声中对我说道,“过了这么多个世纪还能动。”

我抬头望向电灯,觉得派珀说得没错,我在恐惧之中也混杂着惊叹。我大着胆子屈身向前,凑近了风扇,扇叶掀起的空气不断冲击着我的脸,让我错以为在刮风。在如此之深的地下,没有什么风能够抵达这里。

我抑制不住地想象,如果在扇叶启动时我正在穿过去,会是怎样一种场景。我想,至少一切会发生得很快。切割动作如此迅速,根本来不及感到疼痛就死了,而扎克也会同样迅速地死在某个地方。可能是在议会会议上,或者在某个避难所的新建筑里检查水缸。他会像断线的木偶般,突然间倒在地上。

亮光和声音持续了几分钟之久,当然,时间在这个地下世界里并不那么确定。忽然间,电灯闪了两下,然后完全熄灭,油灯又成为我们对抗黑暗的唯一保障。扇叶继续转动了一会儿,但已经没有我们刚才见到的那么迅速了,而是转了几圈,一圈比一圈慢,然后轮机就彻底停了下来。

“我们还是得穿过去。”我说。

“我知道。”派珀提着油灯照向扇叶,它们锋利的边缘闪着亮光。

我只希望他没意识到轮机还在运转。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依靠扇叶的慈悲才能活命。至少在派珀揭穿安全的幻觉之前,我们会感觉更轻松些。

他晃着油灯照了照整个房间。“这里没什么东西能用来卡住它。”他说。他说得没错,没有什么器械或是控制板能被撬松下来,卡在扇叶和洞口的边缘之间。

“我们不能慢慢爬下去,”他说,“我们得跳下去。我们通过得越快,风险越小。”

我们又鼓起勇气,一起来到洞口外缘。扇叶之间最宽的距离是在靠近边缘的地方,宽度仅为两尺左右,我们需要在跳下去时把握得十分精确,才不会撞到扇叶上。最好的情况是撞在地上疼一会儿,最糟糕的结局则是被切破皮肉。当然,这还得扇叶保持不动才行。如果电流正好在我们穿过时恢复,那根本就没有什么最好或最坏的可能了,只会有一种下场。

我们又等了一会儿,想看看电流的恢复是否存在某种模式。我们在那里坐了差不多一个钟头,这段时间内电灯又亮了三次,随后风扇就开始转动。但我们没能发现其中的模式,前两次离得很近,中间仅隔了几分钟,第三次我们在黑暗中等了好久,却只持续了几秒钟,轮机刚刚达到全速运转就停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