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臭石头(第2/3页)
但许久之后,周衍便稍稍有些觉着——自己好像就是个盖章的?
“批红之事,不是该由司礼监做的吗?”
宋信摇了摇头,道:“宦官掌权绝非好事,殿下初涉国事,还该事必躬亲才是。何况殿下还未完全掌握内阁,票拟之权在他人手中,批红之事便更不可懈怠。”
“但如此一来,孤似乎是在做‘简单的重复劳动’?”
宋信不由皱眉,问道:“此言是怀远侯教唆殿下的?”
周衍道:“不该说是教唆,姐夫的意思是让我有自己的思想,吸取意见该先自己进行判断……”
宋信沉吟了一会,缓缓道:“唐太宗问魏征曰‘人主何为而明,何为而暗?’对曰‘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怀远侯所言倒也不虚……那便说回这批红之权,殿下自己是如何判断的?”
周衍本来只是觉得手酸,想找个太监过来帮自己盖章。
但见宋信面色郑重,话到嘴边便有些犹豫起来。
不用问他都知道宋信会怎么说——殿下今日让太监盖章,明日便会让太监给殿下诵读票拟,后日……
于是再一想,周衍觉着自己既没有信得过的太监,与宋先生多谈难免还要被教导一番,便道:“确实还是孤亲自批红为妥。”
“善,夫民别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殿下有圣人之资。”
接着便继续处理政务。
周衍也慢慢看明白了,这些事无非是因有了银粮,才如此顺利。
父皇自然也明白这些事该如何解决,但就是没银子,又能奈何?
而自己能解决,也并非因为自己有什么‘圣人之资’,实则是因为皇姐招了个有钱的驸马……
耳边再听着宋先生说那些冠冕堂皇大道理,他便觉得有些——假。
世间万事,说白了竟还是看庸俗的银子,好生让人心凉。
周衍却还有一桩事搁在心里有一阵子了,此时便找机会问了出来:“王珰如今还在刑部大狱……王家为朝廷捐了这许多钱两,不如将人放了吧?不然未免显得孤寡恩。”
这是他掌权之后,第一桩想做的事,想来也只是一桩简单好办的小事。
宋礼却是沉吟道:“此事有碍国法,何况王珍并未提过。”
他其实了解过王珰,也并不想让那样的浪荡子陪在齐王身边。
周衍道:“但哪怕是孤要收拢人心,也不该等到王家提,王珰……”
“殿下,如今不是操心这些小事的时候。”宋礼正色道。
周衍低下头。
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失落起来。
——就算自己是监国了,竟是连唯一的朋友也不能从牢里救出来……
只好无精打彩地继续盖章。
正当周衍批红批到手臂酸软,便听殿外传来了一声通报:“殿下,户部主事罗德元求见。”
“允。”
……
乾清宫中,延光帝倚在榻上。
宫殿之外很安静,显然没有人因为他这个皇帝被软禁而生出什么乱子,只有殿外有守卫换防时,有隐隐的脚步声响起,提示着这个帝王目前的处境。
歇了两天,他气色确实有好一点,眉宇间的忧愁却更甚。
心寒、愤怒、颓废……到现在他已什么都不想说。
陈圆圆见他神色,颇有些不忍,低声道:“陛下看开些。”
“没什么看不开的,到了这种地步,朕也该承认了,朕实在不是个好皇帝……”
声音无力,话语间似有些哀莫大于心死。
往常延光帝发怒、郁闷,陈圆圆还能感觉到他的心气,如今这一句话,却是连心气也没了。
她蓦然红了眼眶,低声道:“陛下,臣妾带你走吧?”
延光帝缓缓转头看了她一眼,表情平静,像一潭死水。
“我们走吧,这京城迟早要破,他们不会放过陛下的。臣妾有办法能带你离开……”
“朕知道,但朕,不走。”
这一生历经无数,整个社稷的重担压下来,巨大的挫败感压下来,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最后只是轻叹了一声。
“人活着,该认命的……”
……
武英殿。
罗德元还在为他的天子据理力争。
争吵已越来越激烈,渐渐走向失控……
“罗八钱,你闹够了没有?!”
“宋信、宋礼!你们不走正途,依附为高官幕僚,玩弄权术、操控朝局。奸党稔祸之辈,何德何能登此大殿?”
罗德元手一指宋礼,又怒叱道:“我入仕之初,还曾敬重你、钦佩你,听你所言去弹劾白义章、薛高贤、秦成业,结果呢?你口出大义之言,却行党争之实,为的皆是你个人的权柄,为的是你个人的野心。如此奸恶小人,竟敢跻齐王身畔,恃宠私营,蛊惑殿下发动宫变……权臣之术,痛恨甚于你者少矣!”
宋礼冷笑不已:“不通实事的蠢材,你还要大放阙词到什么时候?耽误了公务,你担得起吗?”
“殿下!”罗德元一把跪在地上,背板挺得笔直,拱手道:“臣请殿下还政于陛下!”
“罗卿,你不要激动。”周衍起身便要去扶他,“孤此举绝无私心,父皇病重,孤暂执公务,一为天下尽心,二为君父进孝……”
“殿下,你被小人蒙蔽了!宋家兄弟,实乃高俅、蔡京、贾似道之流,庸劣之才,侍殿下以图登进,窃弄国柄,迟早荼毒生民!用人之道,诚不可不慎!臣请殿下亲贤良,远小人。还政于陛下,以全忠孝!”
罗德元说着,“咚”的一声巨响便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罗卿,你别激动。值此危难之际,孤不得已才暂莅国事,待京城危机一解,父皇身体痊愈,孤必……”
“咚!”又是重重磕了一个头。
罗德元双目含泪,道:“殿下便有千万种理由,对便是对,错便是错。今日殿下能为宫变找到理由,哪怕再高光伟正,也改变不了殿下悖逆君父的事实。来日殿下想做别的违逆纲常之事,是否又能找一个理由?天下人若觉得一片好心便可办坏事,人人皆以善念导恶果,则纲常尽坏、礼序无存!”
“臣请殿下还政于陛下!”
周衍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愣头青,一时竟有些无措。
宋礼脸上俱是讥嘲与冷笑,淡淡道:“刁顽之徒,殿下不必理他,派人将他驱出去便是。”
“臣今日愿死谏殿下!”
罗德元一听,大吼一声,便向柱子上撞去……
若是别的老臣在此,这种事早就习以为常,大抵只会在心中骂一句“又来?!”
但殿上三个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登时便慌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