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第2/3页)
盖茨15将颤抖的双手从两膝之间抽出,手掌朝上举起。这双微缩版成年人的小手上遍布细小皱纹和伤痕,似乎包含着很多故事。盖茨15从侧面挤压了一下食指第二关节下面的一个肉垫。他的指尖出现了几乎难以辨认的黑色毛发,有几十根之多。
德尔卡萨尔拿出一面放大镜,投影出局部特写全息图。“我把几千个多壁纳米微管堆叠在一起,做成的管路可以不受空气流动或意外压力的剪应力影响,”他说,“这些管路可以插入任何计算机端口。”
“电脑病毒就在这些管路里?”贝利撒留问道。
“存储在碳晶格中,”德尔卡萨尔说,“曼弗雷德身体的动作会在某几层晶格之间存储电荷,足以为上传提供动力。”
“不会被扫描发现?”
“这些晶格非常小,X光、超声波或任何常规扫描都不会发现。但如果有人想到要从曼弗雷德的手中寻找异常的神经元组织或碳结构,你的计划就会有大麻烦了。”
“圣马太的病毒肯定好用,”贝利撒留对被放逐的偶人说,“只要你能将它们植入系统。”
盖茨15朝相反方向按了下手指,刚才那些微小的毛发缩回了他的皮肤之下,“自从青春期以后,我就再没有回过偶人自由城,更不用说皇城了。”
“你会感觉像回家一样,”贝利撒留说,“一开始,你会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但你会以一个新的身份回家,等这活儿结束,这个身份还可以变成永久的。到那时,你会成为当世最富有的偶人之一。”
盖茨15号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
“我们能看看你的修改是否有效吗,医生?”贝利撒留问道。
德尔卡萨尔向后滚动椅子,伸手将隔在威廉与他们之间的塑料布拉开了一条缝。盖茨15的小脸变得更红了,耳朵和脖子都变红了,脸上满是同情,呼吸变得缓慢紊乱。他带着些恐惧盯着威廉看,威廉以同样的方式盯着他看。
“曼弗雷德,你感觉怎么样?”德尔卡萨尔问道。
“十分……宏大,”盖茨15说道,目光没有从威廉姆斯那里移开,“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听说过的那种敬畏……”偶人缓缓地长出一口气,“这里有某种强大的东西,在这个房间里……某种好东西。”
“跟你在其他元神那里看到的不一样?”德尔卡萨尔问道,把椅子拖近了些。
盖茨15咽了下口水,神情更加专注,眼睛也更亮。“我不是说这样不行,”他恍惚地说道,“有些朦胧……很棒。”他再次咽了一下口水,目光从威廉那里移开,然后转过头回望,表情震惊不已,“我见过极端的反应,”他说,“比如对坠落元神的崇拜,激动得癫痫发作……手舞足蹈的狂舞。但我不会像那样失控。我能感受到,这感觉太棒了。”他说完这番话,喘着粗气,无比震惊地盯着威廉。
德尔卡萨尔查看进来的数据,调整盖茨15身上一些贴片的位置,重新检查数据图形。最后,他拉上塑料帘子,把偶人和其余几个人类分隔开。他轻轻推着盖茨15的椅子。
“回你的房间去,”他轻声说,“写下你感觉到的一切,然后睡一觉。”
偶人走了。贝利撒留和德尔卡萨尔握了握手,还互相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我已经四十个小时没睡觉了,”遗传学家说道,“我也得去睡一觉。”
德尔卡萨尔离开后,贝利撒留越过塑料帘子,拖过一把椅子坐在威廉床旁。威廉揭下传感贴片,赶走那些小自动机,却一直没看贝利撒留的眼睛。
“你什么感觉?”贝利撒留问道。
“所有的偶人都会这样吗?”
“如果我们幸运的话。”
“如果我幸运的话。”
“如果你幸运的话,”贝利撒留说,“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知道。”
“想不想喝点什么?”
“想,但是德尔卡萨尔不让我喝。”
贝利撒留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觉得嗓子里有些哽咽,“到时候你下得了手吗?你能服毒自杀吗?”
“这辈子最后的时间,除了必不可少的那一小段,我没打算全耗在偶人堆里,”威廉说,“如果我被这些小疯子包围了,没问题,我会服毒自杀。”
贝利撒留从口袋里抽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个塑料袋,袋子里面装了一块拇指大小的碳素钢以及一台圣马太的小型自动机。
“这是个植入物,里面装了足够八周的药物,用以治疗特伦霍尔病毒,”贝利撒留说,“偶人可能会把你随身带的所有物品全都拿走,包括你的药。有了这个,就能确保你在自由城市中正常工作。”
“你要让德尔卡萨尔把这东西植入我身体吗?”
贝利撒留摇了摇头,迅速扩展他的磁场。医生已经走了,附近也没有听力装置开着。
“这个圣马太的机器人就能做。”贝利撒留说,指了指那部小型自动机,“这里面不仅仅是药物。如果由于某种原因你没法服毒,这东西不仅携带了抗病毒药物,而且还有速效毒药。”
威廉脸色发白,“你是觉得,哪怕被偶人包围了,我都下不了自杀的决心吗?”
“保险起见。”贝利撒留重申道。
“免得我下不了狠心?”威廉问道。
“有这个总是好事。”贝利撒留说。
威廉皱起眉头,他并不认可贝利撒留的话,但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个小袋子。
“这东西我怎么激活?”他冷冷地问道。
“你不能,等任务完成,我可以从任何地方触发它。我在那里面放了几个纠缠粒子。如果你死了,其中一个粒子会发信号告诉我。另一个负责触发毒药。只有当任务成功,而你仍然活着的时候,我才会这样做。”
“这是为了我的保险起见还是为了你的保险起见?”威廉问。
贝利撒留直视着威廉的目光,“我也不想把你丢在那里。如果你能肯定自己在偶人自由城里没什么可以怕的,不会被吓到暴露了计划,那我们也就不需要什么保险起见了。”
“把这东西安上吧。”威廉说。
好一阵子,贝利撒留都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两个人都低头盯着医院的地毯。
“这一次,基本上跟一场墨西哥猜贝壳游戏(1)差不多。”贝利撒留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
威廉紧抿着嘴唇,贝利撒留心里感到有些泄气。他怀念过去的威廉,那个在各种骗局中带他当学徒的人,那个教他了解人性的人。从某种程度上说,贝利撒留对骗术的知识,以及无论到哪里都是局外人的现状,都跟他那段学徒生涯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