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6/7页)

世所共知,祖媞神是为助少绾神将人族护送去凡世而羽化的。

彼时人族弱小,于八荒中生存极艰,少绾神怜悯人族,竭尽神力打开了与凡世相连的若木之门,将人族送去了凡世。而彼时十亿凡世并无适宜人族生存的自然四时、山川造化,少绾神因此求助祖媞神,便是祖媞神以万盏红莲铺路将自己献祭了混沌,化育出万物来供人族繁衍生息。

自光中化生的真实之神祖媞也就此在凡世羽化,羽化之日六界红莲开遍,而后万千红莲齐化为鸿蒙初开时的那道光,消逝于蛮荒之间。

三殿下凝目眺望了会儿那塘九色莲,半晌,走到近处,掬了红莲莲瓣上的清露来尝。一直趴在塘边的成玉有样学样,亦掬了几颗来尝,立刻十分惊讶:“这是清酒的味道。”又仰头向连宋,“真奇了,这是酒吗?品起来竟是好酒的滋味。”

三殿下垂眼:“差点忘了,小江东楼的醉清风你一个人能饮三坛。”

成玉卡了一下,垂着头嘟嚷:“又不是什么好事,连三哥哥你总记着这些做什么。”

三殿下瞧着她,一时有些走神,方才他已趁她沉睡之时探过她的魂魄,她的魂体呈现的,确然是个凡人模样。可见她的确只是个凡人。可为何忧无解对她不起作用?难道是忧无解它作为一个洪荒仙阵,不屑去迷惑一个凡人?这倒也有可能。

成玉没有注意到连三的走神,尝过了红莲清露,十分自然地要去试试其他花盏中清露的滋味,被神思回复的连三抬手止住了。这十成十便是九色莲霜和,霜和身上除了可酿酒的红莲和可为药的紫莲,其他几朵花朵朵不好消受,成玉她一介凡人,哪里消受得起。

这一塘莲花,莲叶青碧可爱,花盏娇浓饱满,方才所尝之酒亦没有陈腐之味,可见霜和他是个活着的霜和,只是十分虚弱需要沉睡,因而现出了本体藏在这偏僻山洞中罢了。

三殿下的心中有波澜微起。

霜和是个神使。众神应劫后的新世代中,已然没有神使这个神职,因神使乃是一种血契,与其主同命相连,第三代天君也就是三殿下他老父慈正帝以为此乃不正之术,因此在即位之初便将其废黜了。神使与其主同命相连,说的是神主既逝,神使则亡,反之亦然。霜和是祖媞的神使,霜和既然重现人世,那么真实之神祖媞她或许并未真正羽化。

祖媞神生于光中,传闻说她为护养人族而步步生莲化光而去,这仿佛是她已羽化的一个实证。但光乃不生不灭之物,生于混沌又归于混沌,即便是已逝之光,哪一日再生于混沌亦未可知。这些天生天化的洪荒之神,他们的命途和机缘,一向都不好揣度。

三殿下将整个洞府都查看了一番,却并未感到此处还有什么其他神迹的遗留。转身瞧见玩累了的成玉已歪在水塘边打起瞌睡来,便走过去顺手摘了塘里居中的那朵红莲,又抱起成玉来带她出洞。

祖媞大约真的复生了,但霜和尚在沉睡,这说明即便复生,祖媞她的神性亦尚未苏醒。若祖媞神性苏醒,自然会召霜和前去随侍。

这一位除开是凡人的母神,能化养万物外,她还能溯回时光,这是谁都想要的逆天之能。若有一天祖媞归位,到时候四海八荒,应是很难再维持现下这副光景了。

夜风清凉,平安城四平八稳地扎在山下不远处,能瞧见城中还有依依的灯火。自鸿蒙初开,八荒中初有了凡人,到少绾、祖媞合力将他们送来这些凡世,凡人的繁衍存续着实不易。彼时这些凡世自然不会有高壮的树木,青青的山头,华美的房舍,抑或是柔和的灯火。人族并不像如今这样安居乐业。

不知两位女神目睹今日凡世形状是否会欣慰快意。

连三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这竟然是凡世。

月上中天,他站了会儿,便要带着成玉下山。偏头时见趴在他肩头的成玉半睁开了眼睛。他停下了脚步,就见她反应了一会儿似的,那双黑瞳在全然睁开后透出了一些亮光,而她的眉头在此时蹙了起来。

她离开了他,有些愤愤地挪到了一丈开外:“我想起来了!”她抿着唇。

连三不动声色的看着她:“想起了什么?”

她一脸控诉:“连三哥哥你今早说你一直在等我逛青楼,等了很久,却一直没有等到我,搞得我很内疚,可我想起来了,上次我们在手艺小店分手时,你根本没有告诉我你住在什么地方,因此你根本不可能等着我去约你,你都在骗我,一直把我骗得团团转!”

连三愣了一会儿,他方才还全意想着祖媞复归这桩事,这是何等大事,此时她却同他说这个。但这样的对比却令他感到了乐趣。

他走近了一步:“我的确一直在等你,”他停了一停,“在琳琅阁中等着你。”

成玉怀疑地眯起了眼睛:“难道你还天天在琳琅阁中等着我不成,”她的唇线抿得平平的,笃定道,“又是骗人,我会去问小花的!”

“我想着你也许在琳琅阁的时候,就会去琳琅阁等着你。你可以去问花非雾,那之后我去了琳琅阁多少次。”说着他又走近了一步。

成玉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了。这根本没有办法回答,因为只有连三他自己知道他去琳琅阁是为了什么。她简直都要有点钦佩连三了,平日看着话不多,但说出来的话句句让人不知如何反驳。她冥思苦想:“那,那……”

便见连三手中那把折扇的扇柄突然落在了她的肩头。她从未见过他打开那把折扇,此时那把扇子却被打开了一点,他的拇指落在启开的两片扇骨之上,月光照在那洞开了一点点的漆黑扇面之间,那扇面竟似兵器般泛出了锋利而冷淡的银光。

可他的动作却是温和的。那扇子轻轻点在她的肩头,他的身体随着那缓缓施力的扇面压了过来,而后他的嘴唇挨近了她的耳郭:“不要胡思乱想,误解别人,”那一定是极近的距离,因那话音就像是耳语,她听得清清楚楚。

她觉得他应该还低低地笑了一下,“会让人心伤。”他说。五个字竟像是生了钩子,粘在了她的耳郭。她一边觉得那声音好听,一边不知该怎么办好。恍惚间那扇子啪地一声在她耳边合上了,扇柄掠过她的肩头,他退到了原来的距离,只那么清清淡淡地看着她。但眼神中却是含着一点笑意的。

他明明已退了回去,“会让人心伤”那五个字却带着比耳郭更高的温度,缓慢地灼烧着她的耳根。成玉简直有点蒙,既搞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连三的话是什么意思。隐约觉得应该是抱怨她不相信他伤了他的心,可……,她无意识地抚着耳垂,半晌,含糊道:“连三哥哥你是在戏弄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