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33页)

也许战争过后我们还会重归文明。从前的日子里,世界就总是这样反反复复。

每当十天的兵役结束后,朱利安往往会直奔自己在休斯敦的家,但如果那天恰逢星期五的话,他就不会那么做了。那是一周中他社交活动最为频繁的一天,而他最少要为此花上一整天的准备时间。在你与另外九个机械师接驳的日子里,你会感到与他们的关系每天都会更进一层。当切断接驳后,你会因为与他们分开而感到异常难受,而与其他人沟通并不能解决问题。你真正需要的是一两天的独处,静静地待在树林里面,或是一个人在闹市中徘徊。

朱利安不是那种喜欢户外活动的人,通常情况下,他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在大学图书馆里关上一整天。但星期五除外。

他可以免费飞到任何地方,所以他一时兴起,决心要去马萨诸塞州的剑桥,他曾在那里度过了大学时光。这个选择并不怎么样,那里遍地泥泞,稀疏而刺骨的冰雨不停地落在他的身上,但他还是固执地坚持去寻找每一个他能记起来的酒吧。酒吧里面全是一些与他格格不入、乳臭未干的年轻人。

哈佛永远是哈佛。圆屋顶依然是漏雨的,也没有人会盯着一个穿着军服的黑人看个不停。

他在冰雨中步行了一英里,终于来到他最喜欢的酒馆——“北斗星与群星”,但那里却关门了,一张卡片贴在酒馆的玻璃上,上面写着“巴哈马!”。因此,他只得拖着冻僵的双脚,踩着泥泞的道路回到广场,满心想着喝个烂醉,不要大发脾气。

广场上有个以约翰·哈佛命名的酒吧,这间酒吧酿造了九种不同口味的啤酒。每种啤酒他都要了一品脱,并且按照酒水单一一核对它们的味道,然后钻进一辆计程车直奔机场。经过六个小时断断续续的睡眠,他拖着宿醉的身体回到了休斯敦,正好在星期天的早晨迎来了初升的朝阳。

回到公寓后,他给自己煮了一壶咖啡,然后开始逐一检查这些天积累下来的邮件和备忘录。大部分是广告传单之类的垃圾邮件,还有一封父亲寄来的有趣的信。父亲正在蒙大拿州与他的新婚妻子度假,朱利安不太喜欢她。他的母亲打来两次电话谈到借钱的事,但随后又打来一个电话取消了前面说过的话;两个兄弟都来电讨论关于绞刑的事。他们都很关心朱利安的“工作”,所以都知道那个遭袭击的女人正是他所在排里的一员。

他现实生活中的工作经常会有一些非相关部门间的备忘录,至少他得大略看上一遍。他研究了几分钟本月的教职员工会议,以防漏掉一些会议上讨论的实质性问题。他经常会错过一些重要的内容,因为每个月的十日到十九日期间他都在服兵役。唯一可能危害到他职业的,应该是其他教员同事的嫉妒心理。

接下来,他注意到一个压在备忘录下面的小方形信封,地址栏上写着一个“J”。他看到了信件的一角,将它抽了出来,粉红色的纸片颤动着。他从红色的橡皮印章处撕开了信封。这是布雷兹的信件,朱利安可以直呼她的真名:阿米莉亚。她既是他的同事,前任导师,又是他的红颜知己,还是他的性伙伴。他仍然不愿意把她当作“爱人”,因为那样的称呼令他尴尬。阿米莉亚比他年长十五岁,但又比他父亲的新婚妻子年轻一些。

信里谈到了“木星工程”的问题,那是他们共同从事的一项粒子物理学实验,还间或提到了关于他们老板的一些丑闻,这些都不是这封信的主旨。“无论你将在什么时候回来,”她写道,“直接来我这儿,叫醒我,或者把我从实验室中拉出来。我要以你最最渴望的方式迎接我的小男孩儿,想来这里弄清楚什么是最最渴望的方式吗?”

事实上,他原本打算先睡上几个小时。但是,他可以过后再睡。他将这些邮件分成三堆,把其中一堆直接丢到了垃圾箱里。他准备给她打个电话,但还没有按键就又放下了电话。

他穿上适合清晨凉爽空气的衣服,直接下楼去找他的自行车。

校园冷清而美丽,深蓝色的得克萨斯天空下,紫荆和杜鹃花盛开着。他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享受着回到现实生活中的悠闲时光,或许这只是一个舒适的幻象。他被接驳的时间越长,就越难以相信如此平和、简单的生活是真实的。比起那二十条手臂的怪兽、十个心脏的神来说,这一切显得更加虚无缥缈。

至少他不会再感觉到月经来潮了。

通过指纹鉴定,他得以进入到她的家中。事实上,今天早晨阿米莉亚九点钟就起床了,此刻正在洗澡。他不想在那里给她一个惊喜。淋浴室是个危险的地方——他曾经偷偷溜进过一间浴室,当时他们都是笨手笨脚的年轻人,结果下巴被划伤,身上也是伤痕累累,从此在这样的地方再也没有了性欲(那件事也让他对那个女孩没有了欲望)。

因此,他只是坐在她的床上,安安静静地看着报纸,等着她洗浴完毕。她哼唱着小曲,非常开心地调节着淋浴器的水量,一会儿细密的水流喷薄而出,一会又变成了汩汩涌出的短促的粗流。朱利安可以想象着她在里面的样子,几乎忍不住要改变主意了,但他终于还是选择留在了床上,衣衫整洁,装成认真阅读的样子。

她一边用毛巾擦拭着身体,一边走了出来,当她刚看见朱利安的时候吓了一跳,然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救命!有个陌生人在我的床上!”

“我想你喜欢陌生人。”

“只喜欢一个。”她大笑起来,轻快地走到他的身边,她的身体温暖而又潮湿。

我们这些机械师都谈论过性。在接驳状态下,可以自动实现普通人在性或是爱的过程中所追求的两件事:彼此间情感上的结合,以及洞察异性肉体的秘密。一旦打开接驳开关,这些事情都会自然而然,而且几乎是在瞬间实现。当你切断接驳后,这事就又成为了大家共有的一个谜,谈论性就如谈论其他任何我们热衷的话题一样频繁。

阿米莉亚是唯一一个我经常与其谈论接驳问题的普通市民。她对于接驳表现出极大的好奇心,如果有机会的话,她一定会尝试一下。但是,那样做她就会失去现在的职位,或许更多。

安装接驳插件的伤亡比例达到百分之九,那些人要么死在手术台上,要么更糟,当他们走下手术台后,他们的头脑就彻底失去了思维能力。即使是我们这些已经成功地接受了植入手术的人,也面临着脑血管疾病发作率不断增加的问题,其中包括致命的脑中风。对于操作兵孩的机械师们来说,这一比例更是成十倍地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