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章 给儿子的信(第8/10页)

“呃,那你找到答案了吗?”

秋水仿佛没有听见木场的话一样,兀自往下说着:“找啊找啊,我终于找到了。这个国家之所以虚幻,是因为这个国家的国民的生命缺乏真实感。”

“生命的真实感?”

“在这个国家见到的人们的表情,同帕提亚遇到的人简直判若霄壤。帕提亚的游击队没有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所以会衰老。但同接种了人类不老化病毒从而不再衰老的日本人相比,他们反倒更有活力。为什么?!为什么日本人丧失了生命之光?!”

秋水突然激动起来,木场不禁目瞪口呆。

“因为人类不老化病毒接种技术。如果能随岁月老去,不管是否愿意,都会意识到自己终将一死。在内战中的帕提亚,也许几秒之后你就会被迫击炮击中,炸成碎片。可是,在和平的日本,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之后,过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罢,你都不会有任何变化。这个国家再也没有机会认识到死亡是不可避免的。然而,正是因为有死亡的存在,生命才会显得光芒四射。死亡不复存在后,生命也就暗淡无光了。这个国家所缺少的正是死亡!”

秋水的眸子里,没有木场的身影。

木场被彻底无视了。

“受益于人类不老化病毒接种技术,人们得以远离死亡,但却对大事故、凶杀案和海外惨案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宣传毫无根据的末世思想,并且偏爱黑色的服装。黑色也是丧服的颜色,你懂了吧?他们下意识地渴望已经失去的死亡。可是,经过媒体传达给国民的死亡,只是被消毒过后的安全的死亡,因为这种死亡是绝对不会降临在自己头上的。这种媒体传达的死亡无法替代真实的死亡,因为死亡必须是不确定的,你不知道自己何时何地会死。如今这个国家需要的是更真实的死亡,是更鲜明的、能给人带来难以言传的恐怖和不安的死亡。只有这样,人们的灵魂才能得到救赎。”

“灵魂的……你都在说什么啊?”

“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执念之中。投影在意识中的世界千姿百态,但那只是各自头脑中的幻想而已。无论意识如何变化,真实的世界都是永恒不变的。人们一般从不考虑真实的世界,仿佛它并不存在一样。但它的存在却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尽管人们不愿承认它的存在,在死亡的瞬间却能真真切切地认识到这一点。在死亡这一压倒性的真实面前,任何幻想都变得没有意义了。与此同时,正因为有死亡存在,幻想才得以维持住生命。”

“喂,秋水,等等。”

“只要能意识到死亡的存在,那幻想和真实之间勉强还会连接在一起。可是一旦不能意识到死亡的存在,幻想就脱离了真实,只剩下幻想的世界。但人仅靠幻想是难以生存的,因为幻想是必须建立在真实的基础之上的。”

“等等……”

“与真实脱离的幻想,就不是幻想了。失去了死亡这一排气阀的幻想世界,会在自己释放的毒素中自体中毒。这就是如今这个国家的现状。人们在幻想中沉溺,挣扎,痛苦不已,必须尽快摆脱这样的状态。为此,这个国家需要再次……”

“等等!”木场终于忍不住大叫了起来,“请等等!我压根儿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5

你父亲说,当时秋水启司的表情十分落寞。你父亲想不起来这之后他们说了些什么,我猜多半是不欢而散了吧。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天之后,秋水启司就杳无音信了。直到两年半之后,他才再次出现在木场道雄面前。

尽管已经进入三月,夜晚却冷得如同隆冬一样。木场道雄下班后回到家中,刚松开领带,就听见预示着有客来访的门铃声。开门一看,门外站着的正是秋水。他穿着灰色的西服,抱着公文包。木场惊讶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秋水用极快的语速说:“我想在你这儿住一宿。不光是我,还有三个人,都是男人。我们不用吃饭,也不用洗澡,只要在地板上睡就行。不要问我为什么。”

木场道雄迷惑不解,但看秋水急迫的样子,只好答应下来。毕竟是同生共死过的战友,绝不能撒手不管。但他的这份好意最终使他陷入了困境。

秋水启司问木场道雄借电话,不知给什么人打了过去。顺道一提,那个时候还只有有线电话。具有通信功能的手持智能终端要等到很久之后才出现。印上条形码的身份卡也才刚刚问世。

秋水启司说的那三个男人,在他打过电话后,每二十分钟就来一个。他们同秋水启司一样,都是一副公司职员或公务员的打扮,小心翼翼地抱着黑色公文包。这几个人木场道雄都从未见过,但他们没有做自我介绍,因为秋水启司说不知彼此姓名对双方都好。据说他们的眼神都非常坚定。

秋水启司等人在客厅里安顿下来后,木场道雄返回自己的寝室,隔着门悄悄听门外的动静,那四人似乎都已经就寝,于是他也睡下了。

第二天起床后,他立刻就觉察到了异样。他本来打算六点起床去上班,但醒来时天已经快亮了。他发现闹铃被解除了,电话线也都被拔掉了,以防铃声响起。从醒来时的怪异感推断,他很可能被下药了。

秋水启司等人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放在餐桌上的一张字条,上面写着:

今天一整天都不要外出!

木场道雄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好重新接上电话线,握住话筒,准备给公司打电话。与此同时,他忐忑不安地打开了电视。

日本已经炸开了锅,每个电视台都在播放特别报道。从这天上午八点半到九点,全国十二个城市都发生了恐怖炸弹袭击,仅东京都就有四处遇袭。犯罪手法完全一致——凶手从屋顶向挤满上班人群的人行道上扔威力巨大的炸弹。死者已达三十二人,伤者高达四百五十三名。凶手全部逃走,新闻机构已经收到了他们的犯罪声明:“愤怒天使之火将在这里释放!”这天刚好是那条谣言所预言的世界末日。寄件人名叫阿那谷童仁,但关于这个人的信息却一片空白。

木场道雄坐立难安,他必须弄清楚一件事。他在电视上确认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处袭击现场,便急忙赶过去。

虽然伤者已经被搬离了现场,但周边依然骚乱不安,满地都是玻璃碎片和水泥碎块,还能看见红黑色的血泊。共和国警察已经拉上了警戒线,禁止进入现场,但空气中仍然能闻到炸药的味道,微微刺鼻,却又有一丝腥甜。这味道再熟悉不过了。这不是高性能塑胶炸药,也不是工程用炸药,而是战争中木场自己发明的炸药。这种炸药威力巨大,而其材料从药店和超市就能购买到。不过,知道这种炸药的制造方法的,只有“十八队”的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