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魅影157(第5/20页)

天空中几乎总是又潮又阴,有时候我似乎还亲眼目睹了几场大雨。不过,偶尔也会看到太阳(看上去大得出奇)和月亮,但月亮上的纹路与平时看到的有些不同。至于不同之处在哪里,我一直没能搞懂。极少数情况下,夜空清澈剔透时,我还看到许多星云,但这些星云大多数都不认识。对已知星云的模样,我知道个大概,但梦境中的星云很少与现实中的星云完全相同。从我能认出的那几块星云的位置判断,我觉得自己肯定是在地球的南半球,靠近南回归线的什么地方。远方的地平线总是雾气重重,朦胧难辨,但我还是能够看到,城市外面一片片长满不知名树蕨、芦木、鳞木165、封印木166的开阔丛林,奇幻般的树叶在缥缈的水汽中随风摇曳,仿佛在嘲笑路人。天空中时不时会有移动的迹象,但最初,在我的幻象中根本看不清楚。

到了1914年秋季,我开始断断续续地梦到自己莫名其妙地飘在城市上空,或穿越城市周边的地区。我看到一条条漫漫长路,穿越一片片树干斑驳剥离、凸凹不平的可怕森林,掠过一座座跟不断萦绕在我心头的那个城市一样奇怪的城市。我还看到诡异建筑耸立在永远笼罩着朦胧暮光的丛林空地上,这些建筑要么是黑色,要么是彩虹色。我走过沼泽上的长堤,沼泽地里昏天暗地,我只能看出一点高高矗立在湿地里的植物。有一次,我还看见一片绵延无数英里的区域,整个区域里散落着饱经沧桑的玄武岩废墟。从废墟判断,这些建筑跟过去萦绕在我心头的城市里无窗圆顶高塔建筑是一样的。还有一次,我还看见了大海——一片无边无际、雾气重重的辽阔水域,从拱门和穹顶林立的巨大城镇上的巨石码头延伸出去。在那片水域上空,总让人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巨大阴影在移动,而在水面上,时不时会有喷泉间歇喷涌而出。

如我所说,这些异想天开的梦幻景象并不是一开始就令人恐惧。当然,许多人天生就会梦到比较怪的东西——这些东西由日常生活、画面、空间和阅读等毫不相干的碎片组成,在反复无常的睡梦中按照离奇的方式排列出来。虽然我此前并不频繁做梦,但有一段时间,我还是把这种幻象当成自然而然的现象。我对自己说,梦中的许多模糊异象肯定来源于多得数不清的琐事,但有些梦似乎反映了关于植物的某种书本知识,以及一亿年前和五百万年前世界的原始状态——二叠纪或三叠纪的世界。但几个月之后,恐惧的程度似乎在加剧。正是从这时候开始,梦境便不断呈现出记忆的特征,而我的大脑也开始把这些梦与我无缘无故日趋增强的焦虑联系起来——记忆受阻的感觉,对时间概念的异常认识,以及1908年至1913年间与我的继发性人格异常发生互换的可怕感觉,还有再后来,我对自己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憎恶感。

而正当我的梦境中开始出现某些明确的细节时,这些梦带来的恐惧感也开始成千倍地增加——直到1915年10月,我才觉得自己必须采取行动了。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开始深入研究患有失忆症及其幻觉的其他案例,因为我觉得自己可以借此找出困扰自己的具体问题,进而彻底摆脱情绪上的纠缠。然而,就像前面提到的,结果最初几乎完全相反。让我极度不安的是,经过深入研究,我发现自己的梦和其他案例中记载的梦几乎完全一致;尤其是对有些失忆症患者的描述,在时间上太久远了,让人很难相信他们具备什么地理知识,换句话说,很难相信他们了解原始地貌。此外,许多记录都提供了可怕的细节和说明,描述患者所看到的巨大建筑物和丛林花园等等。那些真实的景象和模糊的印象就已经够糟的了,可是还有一些患者要么暗示,要么明说的话,更是充满疯狂与亵渎神灵的气息。最糟糕的是,这些记录唤醒了似是而非的记忆,让我想起了那些较为温和的梦境和即将来临的启示。但大部分医生都认为,我的情况总体上还算是好的。

我系统学习了心理学,受我这股劲头的刺激,我儿子温盖特也系统学习了心理学——他所付出的努力最终让他成为心理学教授。1917年到1918年,我在米斯卡塔尼克大学专修了几门课程。与此同时,我跑遍了天南地北的图书馆,开始废寝忘食地查阅医疗档案、历史和人类学文献,到最后甚至阅读一些讲述古代禁断传说的可怕书籍。对这些禁断传说,我的继发性人格异常曾经惴惴不安地感兴趣。有些记录禁断传说的书籍是我发生转变之后看到的。这些可怕的书上有许多页边注脚和明显的修改,所使用的语言和笔迹似乎不属于人类,这让我深感不安。

这些注脚和修改使用的语言,与书里使用的语言大部分是一样的。作者似乎能驾轻就熟地使用这些语言,只不过写下的东西明显带有学术味道。但令人吃惊的是,冯琼兹特所著的《无名祭祀书》上有一条注脚则不然。这条注脚是某种曲线象形文字,使用的笔墨与书中德文修改之处使用的笔墨相同,但却不是已为人知的人类书写方式。毫无疑问,这些象形文字跟我在梦中见到的文字非常接近。至于那些文字的意义,有时候我突然间以为自己知道,或者说差一点就能回想起来。为解答我的疑惑,图书管理员告诉我,从以往的查阅记录来看,这些书上所有的笔记肯定是我自己在处于继发性人格异常的状态时留下的。但这显然有悖事实,因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根本不懂得书中使用的三种语言。

在把古代与现代、人类学与医学的零散档案拼凑起来的过程中,我发现了前后比较一致、融合了神话和幻想的内容,而其涉及的领域和疯狂程度更是让我茫然。唯一聊以自慰的是,这些内容最初都是以神话的形式呈现在世人面前的。我现在无从得知,知识的匮乏是如何把古生代和中生代的风景元素融入这些远古神话的,但这些元素确实存在。所以,形成这种根深蒂固幻觉的基础也存在。毫无疑问,失忆症患者首先营造了一个基本的神话框架,此后便借助想象,不停地对这个框架进行添砖加瓦,而这肯定对失忆症患者产生影响,使他们似是而非的记忆变得绚丽多姿起来。在失忆期间,我就读过和听过这些早期神话——我的研究也充分证实了这一点。那么,从我发生继发性人格异常开始,我的记忆巧妙地拖延下来的东西,使我后来的梦境和情感印象变得如此丰富多彩,如此一成不变,这难道不正常吗?有些神话与史前世界的晦涩传说存在着不容忽视的联系,尤其是讲述令人匪夷所思的时间鸿沟和构成现代通神学基础的印度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