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贝莱星(第9/21页)
台下响起一片喝彩,众人高喊:“回答!回答!”
嘉蒂雅说:“这是群众的声音!丹吉,以及在座诸位贵宾,很抱歉,我有义务回答这个问题。”
她抬起头来,眯着眼睛望向聚光灯,提高音量道:“我不知道是谁在控制灯光,请恢复大厅的照明,然后关掉聚光灯。我不管超波摄影机能否继续运作,只要确定声音传得出去就行了。观众只要听得到我的声音,就不会在乎我的影像清不清楚。对不对?”
“对!”众人异口同声答道,接着“开灯!开灯!”的呼声便此起彼落。
台上某名官员无可奈何地做了一个手势,台下随即大放光明。
“这样好多了。”嘉蒂雅说,“兄弟姐妹们,现在我能看到大家了。我尤其希望看到刚才那位提问者,也就是问我年纪多大的那位女士,我希望能直接跟她当面对话。请不要闪躲也不必害羞,既然你有勇气提出这个问题,就该有勇气大大方方再问一次。”
她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一名女子从中间那几排站了起来。她有着淡棕色的皮肤,一头黑发紧紧束在脑后。她穿着一套深褐色的贴身服装,足以凸显她苗条的身材。
她以有点刺耳的声音说:“我不怕站出来,也不怕把我的问题再说一遍。请问你有多大年纪?”
嘉蒂雅冷静地面对着她,甚至感到有点喜欢这种对峙的场面。(这怎么可能呢?她在三十岁前所接受的教化,将她制约成难以忍受任何人出现在她面前,就算只有一个人也一样。现在看看她,居然毫无惧色地面对几千名听众。她虽然有几分惊讶,可是十分高兴。)
嘉蒂雅开口道:“请别坐下,女士,让我们当面交换一下意见。年龄该如何计算呢?根据一个人活在世上的年数吗?”
那位女士神态自若地答道:“我叫欣德拉・兰比德,是行星议会的一员,也就是船长口中的‘立法者’和‘可敬的领导人’之一,至少我自己希望是‘可敬的’。”(台下随即笑成一团,听众的兴致似乎越来越高了。)“现在我回答你的问题,我认为通常所谓的年纪,就是指一个人到底在世上活了多少银河标准年。因此根据这个定义,我今年五十四岁。请问你多大年纪?方不方便给我们一个数字?”
“没问题。从我出生至今,已经过了两百三十三个银河标准年,所以我今年两百三十三岁——或说是你的四倍再多一点。”嘉蒂雅刻意站得笔直,她心知肚明,娇小的身材再加上昏暗的光线,使得此时的她看起来简直就像小孩。
台下响起一阵交头接耳声,左边还传来一下轻哼。她很快瞥了一眼,只见丹吉一只手按着额头。
嘉蒂雅说:“但这种计算时间的方式是全然僵化的,它所衡量的是数量而非质量。我这一生过得很平静,甚至有人会说十分无趣。在运作顺畅的社会体制保护下,我一辈子几乎无灾无难,但也因此丧失了各种求新求变的机会,再加上身旁永远少不了机器人,让我更加无忧无虑——我的日子就是过得这么刻板。
“我这辈子只有两次令我感到激动的经历,偏偏两次都有悲剧的成分。我在三十三岁,也就是比在座许多人都还年轻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还好不算长——卷入一桩谋杀案,而且成了被告。两年后,又有一段时间——也不算长——我又卷入了另一桩谋杀案。在这两起事件中,便衣刑警以利亚・贝莱都全力支持我。既然以利亚・贝莱的公子替他写过一本传记,我相信你们绝大多数人——甚至或许每一个人——都很熟悉这个故事。
“可是我现在要说,打从上个月起,生平第三桩令我激动的经历出现了。而在获悉自己必须站在诸位面前时,我心情的激动达到了顶点。在漫长的两百多年岁月中,我从未做过类似这样的事。我必须承认,完全是由于诸位的温柔敦厚,以及对我的真心接纳,我才没有落荒而逃。
“请大家想想,如果拿你们的一生和我相比,落差有多大啊。你们个个是拓荒者,住在一个有待开拓的世界上。这个世界在你们有生之年不断成长,将来还会继续成长下去。而且这个世界尚未尘埃落定,拥有无限的可能,所以每一天都是——一定都是一场冒险。气候就是最好的例子,冷热冷热不断交替。你们的气候变化多端,充满了风霜雨雪。你们没有时间好好休息一下,因为你们并非住在一个变化缓慢或毫无变化的世界上。
“许多贝莱星人都是行商,或说有志成为行商,将半辈子的时间花在太空旅行上。如果这个世界逐渐变温驯了,身为居民的你们仍有许多其他选择,例如迁往另一个开发中的世界,或是加入探寻新世界的行列,一旦找到具有潜力而未有人烟的行星,就可以大展身手,设法将它改造得适于人类居住。
“年纪若是根据一生的经历、行谊、成就以及惊喜和激动来计算,那我只能算是幼童,比在座任何一位都还年幼。我生命中绝大多数的岁月都在无所事事中度过,而诸位则刚好相反。所以,兰比德女士,我请你再讲一次,你多大年纪?”
兰比德微微一笑。“非常充实的五十四岁,嘉蒂雅女士。”
她刚刚坐下,掌声便响起来,而且持续了好一阵子。在掌声掩护下,丹吉哑着嗓子问:“嘉蒂雅女士,这种面对难缠听众的招数,到底是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她也压低声音说,“而我也从未尝试过。”
“但你还是见好就收吧。现在正要站起来的人可是我们这儿的鹰派领袖,你没必要面对像他这种人。就说你已经累了,然后就坐下来,让我们自己来应付毕斯特凡这个老家伙吧。”
“可是我并不累,”嘉蒂雅说,“我正乐在其中呢。”
嘉蒂雅看到前面几排最右边的角落果然站起来一个人,他又高又壮,还有两道又浓又密的白眉毛。他头顶上所剩不多的头发也全白了,身上的衣服却几乎是纯黑色——只有手脚的部分镶有白色条纹,一路延伸到袖子和裤管,仿佛将他的体型勾勒出一个轮廓。
他的声音低沉而悦耳。“我是汤玛士・毕斯特凡,”他说,“不过很多人都叫我老家伙,我想,主要是因为他们希望我真的老了,越快死掉越好。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因为你似乎没有姓氏,我又跟你不熟,不宜直呼你的名字。而且老实讲,我也不希望跟你熟到那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