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奥罗拉(第17/28页)
“很好,”瓦西莉娅毫不犹豫地说,“那就邀我共进晚餐吧。”
阿玛狄洛一面皱眉头,一面举起手来随便做个手势。机器人显然都看懂了,立刻默默准备起来。
瓦西莉娅又说:“我很爱替吉斯卡设计新的径路型样。我常去找法斯陀夫——当时我仍将他当作父亲——把我设计的型样拿给他看。有时他会摇摇头,边笑边说,‘如果你在他脑中加入这个型样,可怜的吉斯卡非但不能再说话,而且会痛得不得了。’我记得曾经问他吉斯卡是否真有痛觉,我父亲答道,‘我们并不清楚他有什么感觉,可是他的表现会像我们痛得不得了的时候一样,所以我们不妨认为他有痛觉。’
“不过,有时当我又这么做的时候,他会露出开怀的笑容说道,‘嗯,这个不会伤到他,小瓦西,试试看会很有意思。’
“那时我就会动手。实验做完后,有时我会把它取出来,有时则会留在里面。我绝不是喜欢虐待吉斯卡,我想如果换成别人,或许会忍不住那么做。事实上,我非常喜欢吉斯卡,一点也不想伤害他。总之,当我觉得我所作的改良——我一向认为那都是改良——能够让吉斯卡说话更流利、动作更敏捷或更有趣,而且似乎毫无害处,我就会让它留下来。
“然后有一天……”
一个机器人站到了阿玛狄洛身边,由于并非真有紧急事件,它不敢打断客人的谈话。但阿玛狄洛立刻了解它的来意,问道:“晚餐好了吗?”
“好了,先生。”机器人答道。
阿玛狄洛朝瓦西莉娅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我邀请你共进晚餐。”
他们起身走向阿玛狄洛家的餐厅,这还是瓦西莉娅头一回去那里。毕竟,阿玛狄洛是个相当孤僻的人,出了名的不把社交礼仪放在眼里。曾有不少人劝他,如果能在家里招待宾客,他的政治生涯会更为一帆风顺,但他总是礼貌地微微一笑,回应道:“这代价太高了。”
或许正因为他从来不在家中宴客,瓦西莉娅心想,所以那些家具看不出任何特色或创意。而最单调的莫过于那张餐桌以及上面的碗盘和餐具。至于墙壁,则一律是单色的垂直平面。总而言之,她想,没一样不令人倒胃口。
餐前汤品是标准的清汤,简直和那些家具一样单调,瓦西莉娅索然无味地一口口喝下去。
阿玛狄洛开口道:“我亲爱的瓦西莉娅,你知道我一向都很有耐心。如果你想写自传,我是不反对的。可是,你当真打算在我面前背诵几章吗?如果真是这样,我必须直截了当告诉你,我真的没兴趣。”
瓦西莉娅说:“再过一会儿,你就会变得极有兴趣了。话说回来,如果你真的那么迷恋失败,想要继续保持一事无成的纪录,就不妨直说吧。我会默默吃完这顿饭,然后默默离去。你真的希望这样吗?”
阿玛狄洛叹了一声。“好了,说下去吧,瓦西莉娅。”
瓦西莉娅说:“然后有一天,我设计了一个新的型样,不但比我之前的设计都要更精巧、更有趣、更迷人,而且老实讲,甚至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我很想拿给我父亲看,不巧他到其他世界开会去了。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只好暂时搁下这件事。可是我每天看着那个型样,越看越觉得有趣,越看越着迷。我终于再也等不下去,我就是做不到了。它看起来是那么美丽,如果还担心它会造成伤害,我认为那可就太荒谬了。当时我才十几岁,几乎仍是婴儿,还不算完全懂得什么是责任感,所以我用那个型样改造了吉斯卡的大脑。
“果真没有害处,这点立刻显而易见。他轻而易举通过测试,而且——在我看来——他要比以前聪明得多,理解速度也快得多。换句话说,我发觉他比以前更迷人、更可爱了。
“我很高兴,却也很紧张。我所做的事——未经法斯陀夫许可便擅自改造吉斯卡——严重违反了法斯陀夫定下的规矩,这点我很明白。可是,我当然不会把它改回来。当初在改造吉斯卡大脑时,我曾在心中自我安慰,告诉自己这个修改只是暂时性的,很快就会把它取消。然而,改造一旦完成,我就心知肚明,自己再也不会把它取消了,我就是不会那么做。事实上,为了避免影响这个结果,后来我再也没有对吉斯卡做过任何修改了。
“我也从未把这件事告诉法斯陀夫。有关这个神奇型样的一切记录都被我销毁了,因此法斯陀夫一直没有发现我私自改造过吉斯卡,一直没有!
“后来我们就分道扬镳了,我是指我和法斯陀夫,而他硬是不肯把吉斯卡让给我。我大声疾呼他是我的,拼命强调我很爱他,可是法斯陀夫的慈悲心肠——那是他一辈子都在极力炫耀的东西,什么爱是无私的,是不分大小的——从来无力阻止他的私欲。他分给我一些我根本不喜欢的机器人,但坚持要把吉斯卡留给自己。
“而他在死前,竟然把吉斯卡留给那个索拉利女人——等于最后又狠狠掴了我一巴掌。”
这时阿玛狄洛正在吃鲑鱼慕斯,但吃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你讲了这么一大堆,如果是为了帮助你把吉斯卡的所有权从那个索拉利女人手中抢过来,那就是白费力气了。我已经向你详细解释过,我绝不能推翻法斯陀夫的遗嘱。”
“其实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凯顿,”瓦西莉娅说,“更重要得多,更重要无数倍。你要我到此为止吗?”
阿玛狄洛咧嘴挤出一抹苦笑。“既然已经听了那么多,我就继续当个疯子听下去吧。”
“如果不听下去,你才是疯子呢,因为我马上要讲到重点了——我从来没有忘记吉斯卡,更没有忘记他是被人抢走的,但我就是从未想到自己曾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用那个型样改造过他。我相当确定后来我无论如何也无法重复那个结果,而根据我的印象,我在钻研机器人学的过程中,也始终没有见过那种型样,直到——直到我在索拉利上,无意中瞥见类似的设计为止。
“那个索拉利专家所设计的型样令我觉得眼熟,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绞尽脑汁想了好几个星期,终于从我的潜意识中挖掘出那段深藏的记忆,也就是两百五十年前,我凭空想出的那个独一无二的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