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奥罗拉(第9/28页)

这个消息也很快传到了瓦西莉娅・茉露耳中。由于她和这位生父的关系几乎一开始便有裂痕,她的心情因此也格外复杂。

她早就在训练自己对他的死讯无动于衷。然而,她还是不要在他去世这一天,刚好和他在同一个世界上。虽然无论她在哪里,都躲不掉蜂拥而至的无数问题,但如果她在奥罗拉,还是最容易受到追问,而且最难摆脱纠缠。

太空族的亲子关系一向薄弱而冷淡。在一个长寿的社会中,这是理所当然的趋势。事实上,大家感兴趣的绝非瓦西莉娅在这方面的感受,而是为何长久以来这对父女分属两个敌对的阵营,而且两人几乎同样旗帜鲜明——法斯陀夫是一个政党的领袖,瓦西莉娅则是另一个政党的坚定支持者。

这实在太糟了。她大费周章地把名字正式改为瓦西莉娅・茉露,从此无论在任何文件、任何访谈以及任何大小事务上,她通通使用这个名字——但她心知肚明,大多数人还是把她想成瓦西莉娅・法斯陀夫。看来不论她作任何努力,都无法彻底抹除这重毫无意义的关系,于是她只好退而求其次,仅用瓦西莉娅当作自己的名字。至少,这名字还不算太普通。

而这点,似乎也强调了她和那个索拉利女人的相似性——瓦西莉娅不认自己的父亲,那女人则是由于完全不同的原因,不愿承认她的第一任丈夫,因而无法继续冠上夫姓,最后只好一律用她自己的名字——嘉蒂雅。

瓦西莉娅和嘉蒂雅,类似的遭遇,类似的叛逆性格,甚至外貌都很接近。

待在太空船舱房内的瓦西莉娅偷偷瞄了镜子一眼。她至少有一百年没见过嘉蒂雅了,但她确定两人的外貌相似依旧。她俩都娇小玲珑,都有着一头金发,就连容貌都有几分像。

可是瓦西莉娅总是输家,而赢家总是嘉蒂雅。在瓦西莉娅离开她的父亲,和他脱离父女关系之后,他找到了嘉蒂雅取而代之——她正是他想要的那种乖巧女儿,那是瓦西莉娅永远无法扮演的角色。

纵然如此,瓦西莉娅还是感到痛心。她自己是机器人学家,学识和本事都不在法斯陀夫之下,而嘉蒂雅只是个艺术家,平时只会玩玩力场彩绘,替机器人设计几件幻象衣着。法斯陀夫在失去这个女儿后,怎会愿意让这么一个处处不如她的人取而代之呢?

想当年,那个来自地球的警察以利亚・贝莱抵达奥罗拉之后,逼迫瓦西莉娅吐露了许多她从未向他人承认的想法和感情。然而,他对嘉蒂雅却客客气气,甚至还帮助她——以及她的靠山法斯陀夫——在绝境中反败为胜。只不过目前为止,瓦西莉娅仍旧没弄清楚他是怎么办到的。

当法斯陀夫弥留之际,是嘉蒂雅陪在病榻旁,听取他的遗言,握着他的手直到最后一刻。瓦西莉娅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感到愤慨,因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她都不可能承认有这个父亲的存在,更遑论去探视他,见证他走完人生最后一程,进入一个真正不存在的状态,但她就是痛恨嘉蒂雅当时居然在场。

我就是有这种感觉,她赌气般告诉自己,我犯不着对任何人解释。

除此之外,她还失去了吉斯卡。当瓦西莉娅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吉斯卡曾是专属于她的机器人,是当年那个似乎还算慈爱的父亲送给她的。她不但通过吉斯卡学到了机器人学,也从他身上首度感受到了真正的关爱。当时她年纪还小,并未联想到三大法则或是正子自动机理论。吉斯卡似乎很有爱心,而且表现得仿佛很有爱心,对一个小孩而言这就足够了。她从未从哪个人类身上体会到这种关爱——当然包括她的父亲在内。

直到今天为止,她都没有脆弱到想跟任何人玩一场愚蠢的爱情游戏。虽然吉斯卡曾带给她许多欢乐,但失去吉斯卡的锥心之痛教会了她得不偿失的真理。

虽然在她不断精心改造之下,吉斯卡早已今非昔比,可是当她和父亲断绝关系,离家出走之际,他硬是不肯让吉斯卡跟她走。而父亲过世后,则将吉斯卡留给了那个索拉利女人。没错,他也将丹尼尔留给了她,可是瓦西莉娅对那个人类仿制品一点也不关心。她只想要吉斯卡,他明明就是她的。

现在,瓦西莉娅正在返回奥罗拉的途中,她的巡回之旅已告一段落了。事实上,早在几个月前,她就已经圆满达成任务。可是,正如她在正式通知研究院时所作的说明,她需要留在赫斯珀罗休息一阵子。

然而,现在法斯陀夫死了,她终于能回来了。虽然她无法将过去的错误一一修正,至少能修正一部分,吉斯卡一定要重回她的怀抱。

她下定了决心。

49

对于她回到奥罗拉这件事,阿玛狄洛的反应相当矛盾。瓦西莉娅是直到法斯陀夫(既然他死了,阿玛狄洛现在能轻轻松松说出他的名字)被火化一个月之后,才回到这个世界的。这证明自己很了解她,令他不禁沾沾自喜。毕竟他曾经告诉曼达玛斯,她出游的目的就是要远离奥罗拉,直到她父亲死去为止。

此外,瓦西莉娅的率直令他感到轻松自在。她不像他的新宠曼达玛斯那么有心机——后者无论表面上对你多么掏心挖肺,似乎总是暗中还留了一手。

但另一方面,她却万分难以驾驭,绝不可能乖乖沿着他的指示前进。在她远离奥罗拉这些年间,他任由她自行打探其他太空族世界的底细——但也只能任由她用隐晦的言辞诠释她的调查结果。

因此,现在他所表现出的热情可以说是真假参半。

“瓦西莉娅,真高兴你终于回来了。你不在的时候,研究院像是少了一根翅膀。”

瓦西莉娅哈哈大笑。“得了吧,凯顿,”虽然她比他年轻二十五岁,却从不犹豫也不顾忌直呼他的名字,这要算是她的特权,“另外那根翅膀就是你自己。你不是一向信心满满,光用这根翅膀便能带领研究院一飞冲天吗?”

“自从你决定把这趟行程拉长好些年,我就开始没信心了。你是否发现奥罗拉在这期间变了很多?”

“一点也没变——这件事或许我们该关心一下,毫无变化就代表衰败。”

“这话有矛盾。既然是衰败,一定是走下坡的变化。”

“和周遭的殖民者世界比较起来,凯顿,毫无变化就是走下坡。他们变化迅速,不但控制了越来越多的世界,而且对每个世界的控制也越来越彻底。他们的实力、权势和自信都与日俱增,而我们却坐在这里醉生梦死,眼巴巴看着自己天天不进则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