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嘉蒂雅(第7/9页)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是否知道你有个机器人丈夫?”

“他就是我的丈夫,请别叫他机器人丈夫,根本没有这种说法。”

“他们到底知不知道?”

她顿了顿。“我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

“你告诉过他们吗?”

“我有什么理由要告诉他们?”

“别拿问题来挡我的问题,你有没有告诉过他们?”

“没有。”

“你怎么回避得了呢?难道你不觉得,解释一下才顺理成章吗?”

“没人要求我解释。拒绝就是拒绝,对方一定会接受。我真搞不懂你。”

为了整理思绪,贝莱暂停了一下。嘉蒂雅并非故意和他唱反调,而是两人好像一对平行线,始终没有交集。

他再度开口:“换成在索拉利,找个机器人当丈夫是否顺理成章呢?”

“若是在索拉利,那会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我绝对不会生出这种念头。其实在索拉利,任何事都是不可思议的——地球上也一样,以利亚,你的妻子可曾想过找个机器人当她的丈夫?”

“那是两码子事,嘉蒂雅。”

“也许吧,但你的表情已回答了我的问题。你我或许不是奥罗拉人,但我们目前置身于奥罗拉。我在这里住了两年,已经接受了它的道德观。”

“你的意思是,在奥罗拉上,人类和机器人的性关系是相当普通的事?”

“这我倒不清楚。我只知道大家一定会接受这件事,因为性是百无禁忌的——只要出于自愿,只要彼此满意,只要不造成肉体上的伤害即可。想想看,一个人或一群人如何找乐子,和其他不相干的人有一丝一毫关系吗?难道有人会担心我读什么书、吃什么食物、何时就寝何时起床、是否喜欢猫而讨厌玫瑰?在奥罗拉,性这档事也是同样的情形。”

“是啊,在奥罗拉。”贝莱特别强调,“但你并非生于奥罗拉,也不是受奥罗拉教育长大的。不久前你还告诉我,这种对性漠不在乎的态度令你无法适应,虽然你现在又赞美起它了。而更早一点的时候,你还表示过对于重婚和滥交的厌恶。若说你对吃你闭门羹的人从来不作任何解释,那或许是因为在你内心深处某个阴暗的角落,你耻于承认詹德是你的丈夫。你也许知道——或是怀疑,甚至只是假设——自己的行为反常,即使在奥罗拉也不例外——而你引以为耻。”

“不,以利亚,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感到羞耻。如果说,即使在奥罗拉把机器人当成丈夫也算反常,那是因为像詹德这样的机器人非比寻常。我们索拉利上那些机器人,或是地球上那些——乃至于奥罗拉上除了詹德和丹尼尔之外的机器人——由于先天的限制,这些机器人顶多只能满足人类最原始的性欲。他们或许能当作机械式震动器之类的自慰工具,但仅止于此。然而,一旦新型的人形机器人开始普及,人机性爱也会随之普遍起来。”

贝莱又问:“嘉蒂雅,当初你是怎么得到詹德的?法斯陀夫博士明明只有两个而已,难道他那么大方,把其中的一半就这么给了你?”

“是的。”

“为什么?”

“因为他好心吧,我这么想。我是个寂寞、不幸而且幻想破灭的异乡异客,他让詹德来陪我作伴,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感激他才好。虽然前后只有半年,但这半年要比我的一生更精彩。”

“法斯陀夫博士知不知道詹德是你的丈夫?”

“他从未提过这件事,所以我不清楚。”

“你自己提过吗?”

“没有。”

“为什么?”

“我觉得没必要——不,并非因为我感到羞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会觉得没必要?”

“不,詹德怎么会成了你的丈夫?”

嘉蒂雅转趋强硬,用带着敌意的声音说:“我为什么要对你说明?”

贝莱说:“嘉蒂雅,时候不早了,别再处处跟我为难。你是不是因为詹德——走了,才会那么伤心?”

“这还需要问吗?”

“你想不想查明事实的真相?”

“仍是那句话,这还需要问吗?”

“那就帮助我。面对这个显然无解的难题,如果想要开始——仅仅是开始——有一点点进展,我就需要尽可能问出一切实情。詹德是怎么变成你丈夫的?”

嘉蒂雅上身靠向椅背,双眼突然盈满泪水。她推开原本装着小点心的盘子,然后哽咽地说:“普通的机器人并不穿衣服,但他们的外形看起来就像穿着衣服一样。我在索拉利土生土长,非常了解机器人,而且我又有些艺术天分……”

“我对你的光雕记忆犹新。”贝莱轻声说。

嘉蒂雅微微点头答礼。“于是,我设计了一些新造型,在我看来,无论就风格或趣味性而言,它们都超越了奥罗拉目前流行的款式。我还根据这些设计画了好些图画,其中几幅就挂在这间屋子里,其他的则挂在这座宅邸各个角落。”

贝莱遂将目光移到这几幅画上。其实他刚才就看到了,画中的主体无疑都是机器人。他们的模样不太自然,身体似乎拉长了,并且有些超现实的扭曲,但他现在改用另一个角度欣赏这些画,才发现这些失真都是故意的,目的则相当明显,当然是为了突显这些机器人的衣着。他曾经读过一本专门讨论中古维多利亚时代的书籍,书上那些英国仆佣好像就穿着类似的服装。嘉蒂雅也知道这段历史吗?或者两者的相似纯属偶然?也许这并非什么重要的问题,但是(也许)会令人留下深刻印象。

刚才,第一次注意到这些画的时候,他曾告诉自己,嘉蒂雅是为了模拟索拉利上的生活,才用这种方式令自己感到身边环绕着机器人。虽然她口口声声说痛恨那种生活,但这只能反映她的意识层面而已。索拉利是她唯一真正熟悉的地方,这可是不容易抛在脑后的——甚至或许她根本无法忘怀。说不定,这就是她作画的原因之一——虽说她的新职业提供了一个更说得过去的动机。

她继续说下去:“我做得很成功。有几家机器人厂商出高价购买我的设计,此外,好些已经上市的机器人参考我的风格进行了换装。我从中得到些许成就感,填补了我感情生活的空虚。

“当詹德刚来我这里的时候,这个机器人当然穿着普通的衣服。法斯陀夫博士真是设想周到,还给了我好几套衣服让詹德换洗。

“那些衣服通通毫无创意,于是我心血来潮,打算替他买些更合适的服装。这就需要替他精确地量身,因为后来我决定,要以自己设计的款式来定做——而这就需要让他将衣服一件件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