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阿玛狄洛之二(第2/8页)
“不会的,亲爱的贝莱先生。千万别以为你有办法左右我——然而,我们的晤谈还是可以继续下去,你要谈多久都行。即使只是为了参与法斯陀夫的困兽之斗,享受其中的乐趣,也值得我充分和你合作。我并不是那种复仇心切的人,贝莱先生,但就算詹德是法斯陀夫的心血结晶,他也没有权利毁掉它。”
贝莱说:“目前尚未依法认定这件事就是他做的,所以你刚才这番话,或多或少有诽谤的嫌疑。因此,姑且把这点摆到一边,继续我们的晤谈吧。我需要知道实情。我的问题会尽量直接而简短,如果你的回答也一样,我们很快就能结束这番问答。”
“不,贝莱先生,问答的规则不该由你来定。”阿玛狄洛说,“我想,你带来的两个机器人,至少有一个能把我们的对话通通录下来。”
“应该没错。”
“我就知道。我自己也有录音装置,所以亲爱的贝莱先生,别以为你能借着一大堆简短的问题,从我嘴里套出对法斯陀夫有利的说词。我会根据自己的意思回答,还要确保我的答案并未遭到误解——我自己的录音能帮助我做到这一点。”此时,在友善的羊皮底下,阿玛狄洛首次露出一丝恶狼的嘴脸。
“很好,但如果你的回答故意啰哩啰唆或闪烁其辞,同样会显示在录音里。”
“这当然。”
“取得这个共识之后,我可否先喝杯水再开始?”
“绝无问题——吉斯卡,请你替贝莱先生服务好吗?”
吉斯卡立刻走出壁凹,位于房间一角的吧台随即传来冰块撞击声,不久便有一大杯冰水放到贝莱面前。
贝莱说了一句:“谢谢你,吉斯卡。”然后静待他回到自己的壁凹。
这时他才开口:“阿玛狄洛博士,我想你就是机器人学研究院的院长,没错吧?”
“是的,没错。”
“也是创办人?”
“同样正确——你看,我答得很简短。”
“研究院有多久历史了?”
“它的理念——酝酿了几十年。我至少花了十五年的时间,寻找志同道合的人。十二年前,它通过了立法局的许可,九年前开始动工兴建,六年前展开实际运作。至于目前这种完整规模,则只有两年的历史,此外还有一些远程扩充计划尚待实现——这个问题无法简短回答,阁下,但我还是尽量精简字句。”
“当初,你为何觉得有必要设立这所研究院?”
“啊,贝莱先生,这回你绝对不会希望我简短回答了。”
“随你的意思吧,阁下。”
这时,有个机器人端来一个盘子,上面放了一些小三明治,以及几块更小的点心,不过没有任何一样是贝莱熟悉的。他尝了一个三明治,发觉相当酥脆,但是并不可口,得硬着头皮才能吃完。然后,他把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才将它送进肚子里。
从头到尾,阿玛狄洛似乎看得津津有味。“你必须了解,贝莱先生,我们奥罗拉同胞可不是普通人。所有的太空族都不是,但我现在主要是在说奥罗拉人。我们的祖先虽然来自地球——这是绝大多数人不愿想到的一件事——但我们却是‘自择’的产物。”
“这话是什么意思,阁下?”
“长久以来,地球人生存在一个越来越拥挤的世界上,而且彼此互相吸引,形成了一个个更加拥挤的城市,最后,那些蜂窝和蚁穴终于变成你们所谓的‘大城’。所以说,什么样的地球人会愿意离开地球,前往空无一人而且环境恶劣的其他世界,以便从零开始建造新社会,却注定在有生之年无法享受努力的成果——比方说,当他们去世时,连树苗都还没有长大?”
“我想,都是相当不平凡的人。”
“必须很不平凡。尤其是,他们不能过度依赖群居生活,以致无力面对无人的环境。他们甚至要喜欢无人的环境,要喜欢自力更生,以及独力面对问题——而绝非躲在人群中,以分摊的方式解除自己身上的负担。个人主义者,贝莱先生,他们是个人主义者!”
“这我懂。”
“而我们的社会就是这样建立的。太空族世界所发展的每个方向都在强化我们的个人主义。我们是堂堂生活在奥罗拉上的人类,而不是在地球上挤成一团的绵羊。请注意,贝莱先生,我这么比喻并不是要嘲笑地球——只是你们的社会让我实在不敢恭维,而你们,我想,你们却觉得它既理想又舒适。”
“这和你建立这所研究院又有什么关系呢,阿玛狄洛博士?”
“即使是最健全、最令人自豪的个人主义,仍然难免有些缺点。不论多么伟大的学者,如果他拒绝分享学术成果,往往会单独工作数个世纪,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进展。一位科学家有可能被一道难题困住一百年,而另一方面,他的同僚或许早已掌握解决方案,却不知道它派得上用场——这所研究院,至少在机器人学这个狭窄的领域,要试着引进学术社群的制度。”
“你们试图解决的难题,会不会刚好就是如何建造人形机器人?”
阿玛狄洛眼睛亮了起来。“对,这点显而易见,不是吗?二十六年前,法斯陀夫发展出一套崭新的数学体系,他称之为‘交叉分析’,使得人形机器人不再只是梦想——可是他并未公开这个理论。许多年后,他克服了所有的技术性难题,开始和萨顿博士合作,利用他的理论设计出丹尼尔。后来,法斯陀夫又独力做出了詹德,可是所有的细节他仍旧秘而不宣。
“大多数机器人学家只是耸耸肩,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事。他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各自尝试自行导出那些细节。而我则不同,我想到了成立研究院以及群策群力的可能性。这可不是简单的事,一来要说服其他机器人学家相信这是可行的,二来要在法斯陀夫的强烈反对下,说服立法局拨款资助,三来还要努力不懈坚持许多年,但我们做到了。”
贝莱问:“法斯陀夫博士为什么反对?”
“他最初的动机是很普通的自恋心态——我并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对,你了解吧。我们每个人都有非常自然的自恋心态,它和个人主义是平行发展的。问题是,法斯陀夫把自己视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机器人学家,并将人形机器人视为自己的特殊成就。他希望这项成就永远是他自己的,不希望另一群名不见经传的机器人学家也做得出来。我猜在他眼中,那只是我们这些三流货色的阴谋,目的是要抢夺和混淆他个人的丰功伟绩。”
“你说那是‘他最初的动机’,这就意味着还有其他的反对动机,那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