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1/25页)

“可他还是有后遗症的。他常做怪梦,都是阴气很重的梦……”

何所长把含笑的目光转向姜宗周,那意思很明白——如果单单因为这样的原因就想让姜元善退伍,那咱们的谈话到此为止吧。

姜宗周生气地拉拉妻子的衣襟,不耐烦地说:“别说这些少油没盐的话,尽耽误何所长的时间。老何,我给你把话说透吧——唉,这些话真的很难说出口,但说不出口也得说呀。是这样的,”他咽口唾沫,逼自己说下去,“牛牛六岁半时,干过一件很邪的事。俺们老姜家人老几辈积福行善,从没被人戳过脊梁骨。到牛牛这一代咋会干出这样的丢人事?没干这件事前他也是个好娃儿呀。那时,我恨得用劈柴棒子朝死里揍他,他一怒之下从河坡上跳下去,在护坡石上摔破脑袋,得了失忆症。其实这对他是好事,把自己干过的邪事忘了,再加上俺俩随即带他离开家乡,所以他一直没受过白眼,也就没受过内心的煎熬。但全家人因为他,多少年来在人前不敢抬头。说句不该说的话吧,牛牛他爷后来得癌症去世了,八成就是为这个孙子心里憋屈。因为老人家一直没离开老家,他说姜家总得有人在那儿顶罪。”

这件往事他一直深深埋在心底,即便在夫妻之间也尽量不提。今天不得不提起它,就如同开启了地狱之门,阴风呼呼地冒出来,把这儿变得阴气逼人。他情绪灰暗,妻子同样双眼含泪。何所长真切感受到了他们的情绪,开始重视两人的话。他想知道,牛牛到底做了什么“邪事”?一个六岁半的孩子能干出多出格的事?不过,这些话又不能由他主动问,只能等他们自己说出来。

有人敲门,是小赵送来盒饭。老何知道这会儿不是吃饭的时候,就小声交代小赵先把盒饭放到登记室。小赵朝屋里扫了一眼,敏锐地看出屋里气氛异常,立即退回去,小心地关上门。何世杰把茶几上的面巾纸拿来,让牛牛妈擦眼泪,很体贴地说:“别急,慢慢说。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了。”

姜元善上完课匆匆跑回家,没找到爹妈,也没见留纸条,弄得他很着急。二老丢是丢不了的,但餐厅已经开饭了,等不等他们呢?这儿又不能打手机。他到处打听,小晨、可新、如弓几个都说不知道。一直问到公寓区侧门的守卫,才知道二老是找何所长告别去了。

牛牛埋怨着:“看我这乡巴佬爹娘!还以为这儿是农村呀,礼数十足,离开前一定得找主人道个别。他们不知道何所长有多忙。真会添乱!”

小晨说:“既然是去找何所长,这会儿又没回来,肯定是所长大叔留下吃饭了。牛牛哥你就别等了。”

“好吧。咦,”姜元善回过头盯着严小晨的眼睛,“小晨你咋知道我的小名?”

小晨一时有点慌。她一直很小心地隐瞒着自己与姜元善的相识,但那天同姚阿姨谈话后,“牛牛哥”这个非常熟悉的名字被唤醒,很清晰地盘踞在她脑海里,今天一不小心溜出口了。不过,女人天生是说谎的好手,她笑着说:“是姚阿姨有次喊你牛牛,我听见了。”

“没有啊,我爸妈从不在外人面前喊我小名。”

徐媛媛机敏地抓住机会调侃,“你这话说得多伤人,严小晨咋能是外人呢,应该算是你的‘内人’。小晨,是不是那天你拉姚阿姨到你房间时,阿姨告诉你的?”

小晨品出媛媛的醋意,但媛媛实际为她解了围,这会儿她反倒很感激,便含糊地说:“也许吧,也许就是那天姚阿姨说漏了嘴,我记不清了。走,咱们别等了,吃饭去。”路上她看看徐媛媛,一本正经地说,“那天我和姚阿姨说得很对脾气,阿姨还告一句很机密、很机密的知心话。”

“什么知心话?”

“阿姨说她看中一个女孩子,来这儿后一眼就看中了。问我能不能当红娘,介绍给小姜同志。”

大家虽然明知她是在捣蛋,但仍然很热烈地追问:“谁?能不能透露?”

“当然不能啦,我答应过姚阿姨要保密的。不过可以透露一点:她的名字和牛牛一样,也是叠音字。”

大伙稍一愣,随即大笑。几个女孩子中,名字是叠音字的只有徐媛媛。媛媛有点脸红,其实心里满熨帖的,只是回了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姜元善平素对付这种场面游刃有余,而且总是要占上风的,但今天显然有点脸红。庄敏看看他,抿嘴一笑,“哟,我估摸着小晨透露的消息是真的——虽然姚阿姨究竟看中哪一个还有待考证。你看,咱牛牛同志很难得地脸红了。”

姜元善的脸更红了,惹得一片笑声。不过,没人猜得出他脸红的原因——刚才那些话勾起了他对前天那场怪梦的记忆,在梦中他是个外星人,有一个容貌很像严小晨的十六岁妻子,而且“她身体内留下了自己的种子”!想起这点“亏心事”,他便无法在严小晨面前坦然自若,只好闭嘴不言,任由姑娘们打趣。

大伙儿在餐厅打了饭,又凑到一块儿。小晨说:“元善你下午别上班了,再陪爹妈半天,他们明天就走了。我帮你请假。”

姜元善已经走出了刚才的窘迫,高声道:“不用不用。套用一句岳飞的话,‘主上宵旰,大将岂能安乐耶?’我可不是假崇高,单看何所长每天的忙碌,我也没心思去玩。”他笑着,又用筷子指指天上,语调变得认真,“真的没心思休息,那玩意儿在逼着咱们哩。”

众人沉默了。那个悬在天上的噩梦确实压迫着每一个人,连睡梦中也不能轻松一会儿;甚至可以说,为了这个悬在天上的噩梦,他们的少年时代已经提前结束了。如何对付那个东西,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起码的设想。这十一个人现在是“半工半读”,还算不上研究班子的正式成员,但研究小组的紧迫气氛已经通过何大叔有效地传递到他们身上了。

姜元善又说:“没关系的,今晚再陪爹妈一整晚就行了。咱是男子汉大丈夫——”他用筷子划一个弧线把几个男孩子划进去,改口说,“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哪能像她们娘儿们那样婆婆妈妈,对不?”

林天羽、摆长有几个男孩子笑着凑趣,媛媛撇撇嘴,“哼,小晨她牛牛哥呀,你真是狗咬吕洞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