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16/19页)

姜猛子与妻子不由得对望一眼——这番话听起来颇不顺耳。虽然对方是父执辈,是位高权重、声名显赫的执政者,猛子仍忍不住反驳道:“丹尼叔叔,你这个比喻不大合适吧。先民时是人类相残,是同类相食,所以那时的欢庆本质残忍;而我们今天杀死的是穷凶极恶的外星侵略者,是想把人类当成肉用家畜的东西,我们的欢庆与先民们的有本质上的区别。”

赫斯多姆平心静气地问:“是吗?”

“当然!”

严小晨知道赫斯多姆乘直升机来找她必有重要事务,而且肯定和丈夫有关,便笑着说:“猛子,来来,你俩照护奶奶,我同你丹尼叔叔说点工作上的事。”

小两口推着奶奶回到人群中去。严小晨含笑看着赫斯多姆,用目光示意:有话请讲吧。

赫斯多姆苦笑着说:“我下面要说的话,可是违反了执政团的纪律,但我还是想讲给你听。好在有一点可以自慰:在这样嘈杂的脑波背景下,先祖即使在附近上空,也无法分辨出咱们的谈话,不至于对他泄密。”他叹息一声,“而且我知道,战争结束后,先祖在心理上已经自闭了,不会在意尘世间的事。”

严小晨不好表态,她已经猜到,赫斯多姆要讲的肯定涉及他与丈夫的分歧,而且与先祖有关。她只是含笑听下去。赫斯多姆简要讲了姜在执政团会议上提到的“两点小事”,以及为完成这些目标从技术上必须要做的那件事。

严小晨静静地听完,问:“这个‘绑架先祖’和向恩戈星进军的计划,执政团已经全体通过了?”

赫斯多姆感受到她强烈的不满,唯有苦笑,“通过了,包括我也投了赞成票。严,在你面前我想敞开心扉。当一个人坐上执政这个位子后,他就不由自主地变成了一个政治机器人,他在思考问题时只遵循某种冰冷的逻辑。你丈夫提议的两件事都完全正确,可以说是高瞻远瞩,对人类今后数千年的生存发展至关重要。作为执政者,我只能投赞成票。”

“但在你内心深处,某个叫做良心的区域内,还是感到不安。”严小晨淡淡地说。

“对,没错。所以我急急赶来,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绝不会赞同这种忘恩负义的决定,我反对向外星球穷兵黩武,我不愿人类从受害者转变为施暴者,步恩戈星远征军的后尘。我会尽一切力量来阻止此事。”

赫斯多姆从她的话中听出了铁一样的决心。他素知严小晨外柔内刚,言不轻发,她说出这句话,相当于已经公开打出了反对执政团的旗号。“我料到你会是这样的态度。”赫斯多姆叹道,“严,我并非缺少做出同样决定的勇气,问题是我的良心战胜不了理智,因为理智告诉我,姜的做法才符合人类的核心利益,而你的做法有可能导致人类内乱,导致人类错失千载难逢的发展良机。如果真的如此,你难道不后悔?”

“如果你们执行这个计划,而先祖为此愤而自戕——依我对先祖的了解,他肯定会这样做——你们难道不后悔?不能把人类重新变成野兽!”

赫斯多姆叹道:“看来你也不接受你丈夫的观点。他认为,对于共生圈外的生物,人类应该、而且只能是狼。”他看看严小晨,没等对方逼问,主动说道,“我基本上同意你丈夫的这个观点,只是——在良心上还留下一根硬刺。”

“我不会勉强你的。咱们各自按自己的良心行事吧。丹尼,请用直升机把我和婆母送回城里。元善说他明天就要回来探家的,我想尽早见到他。”

“好的。”

严小晨把儿子和来来叫来,招呼着两人把老太太连同轮椅抬到机舱里。直升机上坐不下全家,她让两人和赫斯多姆的秘书先留在此地,等交通恢复后开车回去。“妈,咱们赶快回家,你儿子可能马上就回来啦。”老人口中嘟囔着“我才不稀罕见他”,实则满脸喜气。

机舱门关上了,猛子拉着来来退到旋翼风力之外。来来低声问:“赫斯多姆叔叔跟阿姨说了什么?你看她走得这样急。”

猛子看看身边的罗切尔,摇摇头,没有回答。不用来来提醒,他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赫斯多姆的突然到来和妈妈的急急返回,都昭示着某种异常,而且肯定和父亲有关。他只对来来说了一句:“走,咱们也立即返回。”来来为难地眺望来路,路上塞满了汽车,“没关系,总能闯出一条路的,实在不行就弃车步行,到能够通车的地方再弄一辆汽车。咱们走吧。罗切尔先生,你是否和我们一块儿走?”

“好的,我也加入你们的冒险。”

夜空中的直升机迅速爬高,严小晨透过舷窗看到,地上的三人没有依她的安排在此地等候,而是坐上车,一头扑进逆向的汽车洪流,很快消失不见。直升机转为水平前行,巨大的篝火连同银光闪烁的“风帆”被抛在机后,很快变小变暗,变成无边黑暗里一团小小的火光,现在,它更像原始食人部落的篝火了,燃烧在漫漫的历史长夜中。

前方,京城的灯海已经扑面而来。

严小晨与赫斯多姆在首都机场告别,后者乘专机返回美国,严小晨则带上婆母回家。她回来得很及时,两个小时后,丈夫就赶回来了,此时已是凌晨。战争胜利结束,姜元善也急不可耐地想同亲人会面,因为——战争有更大可能呈现另一种结局,那么他与家人的匆匆一晤也将成为永别。秘书和警卫在楼下住,猛子不在家,六婶回家探亲,老娘在她房间已经入睡,只剩下夫妻二人单独相处。姜元善把妻子紧紧拥抱在怀里,这是几十年来两人第一次有足够的时间从容相对。

姜元善笑嬉嬉地说:“事先说一句,不许你指责男人自私。我知道久别重逢有很多话该说,但我迫不及待想干点男人爱干的事。不知道你有没有欲望?知道你已经闭经了。”

严小晨闭经之后确实没有性欲了,想起年轻时的夫妻缠绵就像是前生之事。她不想扫丈夫的兴,笑着说:“你们男人啊……我舍命陪君子吧。”

这一番云雨当然比不上年轻时,但也算尽兴。严小晨发现六十三岁的丈夫仍相当生猛,这就是男女的区别吧,女人韶华易逝而男人的生猛甚至能保持到暮年。不过,也许这并非仅仅是由于生理因素,而和丈夫的心境大有关系,他不会老的,他刚刚开始了一番新事业,需要奋斗千年,那个事业需要充沛的野性和狼性。从某种角度上说,事业是男人的兴奋剂,可以高效地激发男人的勇猛。事毕,严小晨偎在丈夫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