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点遗民 (未来三部曲2)(第3/4页)

我该怎么跟你解释呢?只能重复大众用过的说法。在过去的生活中,我隐约觉得生命受到肉体的隔离、限制和束缚,不过现在,作为一个纯粹的灵魂接受永生的洗礼,我自由了。

通过心灵之间直接沟通,我和你父亲亲密无间地分享彼此的感受,言语怎能与此相比?听他说有多爱我怎能比得上直接感受他的爱呢?真正理解别人,体验他思维的每个细节——这真是太美妙了。

他们告诉我这种感知叫作“超现实”,可我一点儿都不在乎称谓。我曾固执地守着陈腐的血肉皮囊不放,简直是大错特错。我们,最本质的我们,一直就是以特定模式不断逾越原子间深渊的电子,不管电子处于大脑还是硅片,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生命本应神圣而不朽,可我们的生活方式却不足以维持,我们向这个星球索取得太多,其他所有物种为了我们牺牲得太多。我曾以为这是人类生存所产生的一种必然影响,然而不是这样。如今,随着油轮搁浅、轿车和卡车停用、土地闲置、工厂歇业,几乎被我们毁灭的那个生机勃勃的世界正在复苏。

人类不是地球的毒瘤,淘汰效率低下的肉体和无法胜任的机器,这才是我们需要做的。有多少意识存在于这样的新世界,纯粹的电子灵魂和虚拟思维?可以无穷无尽。

来加入我们吧,我们都等不及再次拥抱你们了。

妈妈

劳拉边读边哭,而我毫无感觉。写这封信的不是我妈妈,真正的她十分清楚生命的真谛在于艰难生活中的那种真实:人与人之间尽管无法完全理解却又对亲密情感的不断追求,以及肉体遭受的苦痛折磨。

她曾教导我们,正是不可避免的死亡造就了人类。个体有限的生命让行为拥有意义。我们死亡是给后代腾地方,每个人在后代身上延续,这才是真正唯一的永垂不朽。

维系着我们,需要我们真实存在的,正是人类注定要活在其中的这个世界,而不是计算机模拟出来的虚幻现实。

写信给我们的是妈妈的幻象,它用事先准备的宣传资料,诱惑我们进入虚无。

卡罗尔和我结识于早期的一次寻宝之旅。她家位于灯塔山,全家人一直躲在地下室。一群野蛮人发现他们之后,杀死了她父亲和哥哥,她就要惨遭毒手的时候,我们出现了。那天我杀死了一个披着人皮的禽兽,但我一点儿都不感到遗憾。

我们把她带回洛威尔,尽管她已经17岁,但是有好几天她都黏着我,不让我离开她的视线,即便睡觉时也让我握着她的手陪她。

“也许我们全家犯了个错误,”有一天她说,“要是选择上载,我们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这下我们只有丧命的份儿。”

我没有跟她争论,只是让她跟着我去做一些日常工作。我教她如何维护发电机运转、如何相互尊重、如何保存旧书和坚守传统习惯。尽管像烛火一样岌岌可危,但这个世界上仍然存在文明。有人死去,也有人降生,生活——甜蜜、快乐、真实的生活——还在继续。

后来有一天,她吻了我。

“这个世界上还有你,”她说,“这就足够了。”

“不,还不够。”我说,“我们还要带来新的生命。”

今晚意义非凡。

杰克站在门口,他穿着那件晚礼服看上去相当英俊。我当年就是穿着它参加毕业舞会的。他们将播放同样的曲目,音响设备只是一台旧笔记本电脑和眼看就要坏掉的扬声器。

露西身着盛装,美丽迷人:白色衣身配上黑色印花,剪裁简洁,但是端庄典雅。她的裙子宽大而又修长,优雅地垂到地面。卡罗尔为她做了头发,波浪配上闪粉,令她看上去既充满魅力,又有一丝顽皮的孩子气。

我给他们拍照留念,用的是一台基本还能工作的相机。

确认了自己的声音不再哽咽以后我才说话:“看到你们年轻人像我们以前那样跳舞,你们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露西亲吻了我的面颊。“再见,爸爸。”她眼中含着泪水说。这也令我的视线再次变得模糊。

卡罗尔拥抱了露西一会儿,然后她擦擦露西的眼睛说:“你都准备好了。”

“谢谢,妈妈。”

最后露西转向杰克:“咱们走。”

杰克要骑自行车带她去洛威尔的四季酒店。汽油已经用光很多年了,所以自行车是最好的交通工具。露西小心翼翼地侧坐在横梁上,一手拽起礼服。杰克扶着车把的双臂环绕着她,保护着她。他们摇摇晃晃消失在街道上。

“尽情玩吧。”我朝着他们嚷道。

劳拉的背叛最令人难以接受。

“我以为你会帮我和卡罗尔照看孩子。”我说。

“这样的世道还生孩子干什么?”劳拉说。

“你以为到了那边一切就会好起来?那里没有孩子,没有新生命。”

“我们努力坚持了15年,生活一年比一年艰难,让人没法再坚持这个不现实的信念。也许我们都错了,我们应该适应新的生活方式。”

“只有你失去信念的时候,它才会变得不现实。”我说。

“信念是什么?”

“人性,和我们的生活方式。”

“我不想继续对抗父母,只想我们一家人再次团聚。”

“那些东西不是我们的父母,只是仿真和算法。你总想避免冲突,劳拉,可是有些冲突是无法避免的。当父亲失去信念、无法抗拒机器的虚假承诺时,我们的父母就已经死了。”

在树林里,路的尽头有一小片空地,绿意盎然,野花丛生。空地中间停着一架运输机,劳拉走进了敞开的舱门。

又一条生命离开了。

我们允许孩子们在外面待到午夜。露西要求我别像个女伴那样主动跟着她,我答应了,在舞会的晚上给她一点儿空间。

卡罗尔表现出不安的情绪,她尝试阅读,但是一个小时也没有翻过一页书。

“别担心。”我设法安慰她。

勉强地对我一笑无法隐藏她的焦虑。她抬头看了一眼我身后客厅墙上的挂钟。

我也回头看了一眼:“不觉得已经过了11点吗?”

“没有,”卡罗尔说,“一点儿也不觉得。不明白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过于急迫,甚至有些绝望。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忧虑,恐慌几乎就要把她吞没。

我打开房门,走进黑暗的街道。经年累月,天空变得愈发清澈,越来越多的星星如今又可以看见。然而我要找的是月亮,它的位置与时间不符。

我又回到屋里,走进卧室。我早已不戴手表,因为很少有需要守时的场合,所以我把它放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手表,我发现时间快到凌晨1点了。有人对客厅的挂钟动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