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护工(第2/4页)
我知道自己既可怜又可悲,我为自己感到遗憾。虽然努力想把这些感觉驱散,可是眼睛和鼻子似乎不听我的话。
“……请你注意,阳光护理的产品不提供任何医疗护理。你同意承担阳光护理产品可能会造成的风险……”
桑迪只是一台机器,我又是孤身一人。一想到未来的漫长岁月,陪伴我的只有这台机器和自己的想法,我就感到恐惧。要是能让佩吉回来,有什么是我不能放弃的呢?
我像个孩子一样,毫无顾忌地哭起来。
“……请对这台设备的麦克风大声说出‘是的’,表明你接受《终端用户协议》。”
“是的,是的!”
直到看见桑迪的脸向后一颤,我才发觉自己在大喊。一想到机器人都觉得我吓人或讨厌,我就更加沮丧。
我压低声音说:“要是你的电路出毛病,你就把我从楼梯上扔下去,我保证不会起诉阳光护理。让我把字谜安心地填完吧。”
“如果我命令你,你会把我从楼上的窗户扔下去吗?”
“不会。”
“你的硅芯片有很多失效防护措施,是不是?可你不应该最优先满足我的需求吗?假如我让你把我扔下楼梯,或者用你的钳子手掐死我,你不应该按我的要求做吗?”
“不。”
“要是我让你把我放在火车轨道上,再命令你远远躲开呢?不会直接造成我的死亡,你会听从吗?”
“不会。”
跟桑迪辩论道德哲学没有意思,它只是简单地拒绝我的唆使。科幻电影似乎常常有精心构建的假设让机器人烧毁大脑,我却一直没有成功。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想自杀,心情时好时坏。从第一天桑迪帮我洗澡之后,我再也没有崩溃痛哭过。但是要说我已经完全适应了新生活,那还早着呢。
跟桑迪的对话总是以荒诞轻松的方式平静地进行,可能是程序员故意设计成这样。桑迪不了解多少政治和棒球,不过跟如今的孩子们一样,它非常善于进行网络搜索。当我们在电视上观看晚间比赛,如果我评论场上的击球手,桑迪通常一言不发,然后过几分钟,它会插一嘴,说些晦涩的数据统计和没根据的评论,可能是按照它刚刚无线访问数据分析网站的内容念给我听的。我们欣赏歌唱比赛时,它会提出对选手的观察意见,似乎是在阅读推特上的实时评论。
桑迪的程序巧妙得惊人。阳光护理显然付出很大心血来给桑迪加入“弱点”,让它看起来更鲜活。
比如,我发现桑迪不会下象棋,结果我还得费劲地“教”它,可我确信它可以很快就下载一个象棋程序。我甚至可以通过跟桑迪聊天的方式,让它在棋局中犯更多错误。我猜让残疾人获胜有利于他们的心理健康。
上午过半,孩子们都已经上学,大人们也都在上班。桑迪驮着我出去例行散步。
去外边的时候,它似乎跟我一样快乐和兴奋——它随着松鼠和蜂鸟左右转动摄像头,对着花园和草坪装饰大声地对焦。这种模拟出来的惊奇感真实得让我想起汤姆和艾伦小时候,我推着他俩的双人童车,他们兴奋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不过桑迪的程序设计也有不小的缺陷。比如,它不会过人行横道。最初几次我们散步的时候,它不愿意麻烦地等信号灯,只是向两边各扫一眼,然后在没有车辆时驮着我冲过马路,简直就像一个不耐烦的小青年。
自从不再着迷于想办法让桑迪帮我自杀,我就决定得把问题挑明。
“如果客户因为你擅自横穿马路而丧命,阳光护理会被告上法庭的,你知道吗?《终端用户协议》不会因为这种明显的错误免除你的责任。”
桑迪停下来,通常,它细长脖子上的“脸”在遛弯时会跟我的脸离得很近。可听我说完,它似乎真正感到窘迫似的转向一边,我能感到机器人蹲下的姿势更低了一些。
我的心里一紧。受责备时把脸转向一旁,是艾伦小时候的一个习惯,当她感到让我失望时,就会脸色绯红,不想让我看见马上要流下的泪水。
“没关系。”我对桑迪说。我模仿起以前对女儿说话的语气:“下次更小心一点。你的程序员是否都是相信他们有金刚不坏之身的鲁莽少年,所以选择性遵守交通法规?”
桑迪对我的藏书很好奇。不同于电影里的机器人,它不能在几秒钟内飞快地把书翻阅一遍。相反,如果我打盹儿或者浏览各个电视频道,桑迪就会拿一本佩吉的小说,坐下来阅读几个小时,像个真人一样专心致志。
我让桑迪给我阅读。因为不太喜欢小说,所以我让它给我阅读长篇游记和关于科学发现的新闻作品。多年以来,阅读科技新闻,寻找有意思的内容跟班里的学生分享,已经成为我的习惯。技术词汇和方程式让桑迪结结巴巴,于是我就解释给它听,这就好像我又有了一个学生,我喜欢给机器人“讲课”的感觉。
这可能是桑迪的某种产生收养效果的程序设计,让我感觉更好,还重温了以前的职业。可是我越来越吃这一套了。
我在半夜醒来,月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映出一个菱形。我想象着汤姆和艾伦在各自家中的爱人身旁熟睡,想象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们的脸上,仿佛突然间他们都回到了童年。这让我感到既伤感又愚蠢,不过佩吉会理解我的。
桑迪停在我的床边,脖子扭向一边,保证摄像头不对着我。我觉得它像一只睡眠的猫。全天候待命也不过如此,我想。让一个机器人模仿睡眠,有点把这种拟人游戏玩得太过了。
“桑迪,嘿,桑迪。醒醒。”
没有反应。又多了一条给阳光护理公司的客户反馈。机器人会在睡眠中突发“心脏病”吗?难以置信。
我伸手去碰机器人的手臂。
它在齿轮和马达的嗡嗡声中坐起来,转回脖子看向我。摄像头上方有一盏灯,点亮后照在我脸上。我不得不伸出右手挡住光线。
“你没事吧?”我居然从电子语音中听出一丝焦虑。
“我没事,只想喝点水。你能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关掉头顶的杀人激光吗?我的眼睛都要瞎了。”
桑迪开动嗡鸣的马达,飞速为我取来一杯水。
“刚才怎么回事儿?”我问,“你真的睡着了?为什么你的程序里有这种功能?”
“对不起。”桑迪看似非常后悔地说,“那是个错误,以后不会发生了。”
为了能看见艾伦上传的新生儿照片,我尝试在一个网站上注册账户。
平板电脑架在我的床边。用触屏输入法填写各种信息简直是种折磨,因为中风,我的右手也不是特别好使,在屏幕上打字感觉就像拿着拐杖去按电梯按钮。